永徽五年的长安雪下得格外早,刚入十月,鹅毛大雪便覆盖了太极宫的琉璃瓦。我站在谏议大夫署的窗前,看着庭院里那株被雪压弯的石榴树,想起三个月前武照抱着襁褓中的安定思公主,在树下笑着说:"知心,你看她多像我,眼睛亮得像利州的星星。"那时她鬓边还沾着产房的汗湿,语气里是初为人母的欣喜,却不知这短暂的温暖,即将被深宫的寒风彻底吹散。
"公子,蓬莱宫传来消息,"墨儿顶着一头雪花闯入,手中的密信还带着体温,"武昭仪让您即刻过去,说...说小公主没了。"
密信上的朱砂印被泪水晕染,化作一团模糊的红,像极了我昨夜梦见的血光。三天前我刚提醒过武照,王皇后的母亲柳氏近日频繁出入蓬莱宫,要她提防"意外",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我抓起披风冲入雪中,靴底踩碎冰棱的声响,与心跳一样急促。
蓬莱宫的偏殿里弥漫着檀香与药味,武照穿着素白寝衣坐在锦榻上,怀里空荡荡的,发间的金步摇随着身体微微颤抖。地上跪着的乳母泣不成声,而王皇后的贴身侍女正"惊慌失措"地收拾着地上的绣绷,绣绷上那朵未完成的牡丹,针线颜色与我上周让墨儿故意遗落在皇后宫中的丝线一模一样。
"陛下呢?"我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却依旧平稳。
"在偏殿发脾气,"阿云递来热酒,指尖冰凉,"刚才有人在小公主的襁褓里发现了这个。"她展开一方丝帕,上面用金线绣着武照的生辰八字,丝线尾端系着枚刻着"王"字的玉扣——这正是我让李淳风提前准备的"证据",玉扣的形制与王皇后陪嫁的玉佩出自同一匠人之手。
武照忽然抬起头,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利:"知心,我要她偿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绝,让我想起利州那个敢徒手抓蛇的野丫头。
"不可。"我按住她欲起身的手,触到她腕骨的冰凉,"杀人者手脏,借刀者心明。"我从袖中取出一枚蜡封的竹筒,里面是我连夜伪造的"王皇后手谕",字迹模仿了她身边文书的笔锋,内容却是"速除孽种,以绝后患","谕"字最后一笔故意拖长,与案发现场绣绷上的断线痕迹如出一辙。
"这东西..."武照接过竹筒,指尖在蜡封上,"能有用吗?长孙无忌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需要'意外'让陛下发现。"我指了指窗外,墨儿正"不小心"将一盆积雪碰倒在通往偏殿的台阶上,"等陛下摔了这跤,阿云就假装搀扶,把竹筒掉在他脚边。记住,要显得惊慌失措,像是怕被怪罪才掉的。"
说话间,殿外传来李治的怒吼声,紧接着是"扑通"一声闷响。我对阿云使了个眼色,她立刻捧着药碗冲了出去,回来时鬓发凌乱,手里的竹筒却不见了。武照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己蓄满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脸颊。
"陛下驾到——"内侍的通报声带着颤音。李治裹着玄色龙袍闯入,靴底还沾着雪泥,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蜡封竹筒。他身后跟着面色惨白的王皇后,柳氏则被禁军押在殿外,发髻散乱,嘴角带着血迹——那是我让墨儿事先安排好的"冲突"。
"武照!"李治将竹筒砸在桌上,蜡封迸裂的声音刺破寂静,"你自己看!这是从你宫里搜出来的,王皇后她...她怎么会做这种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愤怒,却刻意忽略了竹筒上根本没有王皇后的印鉴。
王皇后"噗通"跪倒,发髻上的凤凰步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陛下明鉴!此乃栽赃陷害!臣妾从未写过什么手谕!"
"是吗?"我上前一步,拾起地上的绣绷,"皇后娘娘,这绣绷上的金线,与您昨日赏给柳氏夫人的披帛是同一种吧?还有这玉扣,据说是您母族的传家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小公主的襁褓里?"我故意将玉扣举到烛光下,让上面的"王"字显得格外刺眼。
柳氏在殿外突然尖叫起来:"是武昭仪!是她自己害死了女儿,想嫁祸给我们!"她的喊声尖利,却在看到我使眼色后戛然而止——墨儿早己用沾了麻药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嘴。
"够了!"李治猛地转身,龙袍的下摆扫落了桌上的药碗,"王皇后德行有亏,即日起禁足中宫!柳氏意图谋害皇嗣,杖责一百,逐出长安!"他的目光落在武照身上,瞬间化为柔情,"媚娘,你放心,朕会为我们的女儿报仇。"
武照扑进他怀里,肩膀剧烈颤抖,不知是真的悲痛,还是为这计划的成功而激动。我站在阴影里,看着王皇后被拖出殿外时怨毒的眼神,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片冰凉。这就是宫廷,人命如草芥,亲情似浮云,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成了权谋棋局上的一枚弃子。
"知心,你说...她会怪我吗?"深夜的蓬莱宫,武照卸下钗环,露出颈间那枚玻璃珠许愿石——那是我在利州给她的,她一首贴身戴着。烛光下,她的侧脸苍白而美丽,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她会明白的。"我为她披上狐裘,触到她后背的冷汗,"在这个宫里,不狠下心,就只能被别人踩在脚下。你还记得利州那些欺负你的孩子吗?你是怎么反击的?"
"我把他们的弹弓全拆了,还在他们家门口摆了迷阵。"武照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可这次不一样,那是我的亲骨肉..."
"所以我才阻止你亲自动手。"我从袖中取出一本《列女传》,翻开夹着金箔的那页,上面是我用朱砂圈出的"钩弋夫人"典故,"汉武帝为立幼子,赐死其母,史书称'去母留子'。如今我们只是借了个由头,让该承担罪责的人付出代价,这己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武照沉默良久,拿起金箔书签轻轻,忽然问:"知心哥,你说如果我没有入宫,没有遇到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想起利州嘉陵江边的夕阳,那时的她扎着冲天辫,手里拿着刚掏来的鸟蛋,笑着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摸鱼。"也许会嫁给一个普通的人家,"我轻声说,"生一群像你一样眼睛亮晶晶的孩子,在利州的青山绿水间,安稳地过一辈子。"
"可我不是那样的人。"武照将金箔书签夹回书中,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从你告诉我'女子也可以读书做官'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不会甘于平凡。只是...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成大事者,必有牺牲。"我想起现代史书上对安定思公主之死的寥寥数笔,想起那句"武后夺嫡,杀女诬后",心中忽然一阵刺痛。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每个人都只是车轮下的尘埃,即使知道结局,也未必能改变什么。
"对了,这个给你。"武照从妆奁深处拿出个紫檀木匣,里面是枚雕刻着双鱼的玉佩,"上次你说腰佩旧了,这是用当年你送我的玻璃珠余料做的,双鱼戏水,取个吉利。"
玉佩触手温润,双鱼的眼睛正是用那枚玻璃珠的碎片镶嵌的,在烛光下闪烁着熟悉的光泽。我想起穿越时触碰的那枚"武"字玉佩,此刻正藏在我贴身的衣袋里,冰凉的触感与这双鱼玉佩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
"谢了。"我将玉佩系在腰间,旧玉佩依旧贴身藏好,"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应付长孙无忌他们的诘难。"
离开蓬莱宫时,雪己经停了,一轮弯月从云层中探出头,照亮了宫墙上的积雪。我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腰间的双鱼玉佩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远处传来更夫"夜至三更"的梆子声,与千年前的更声重叠,让我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
"公子,长孙无忌在御史台召集了三十多位老臣,说要联名上奏,为皇后鸣冤。"墨儿从暗处闪出,手里拿着半片冻僵的梧桐叶,"李义府他们快顶不住了。"
我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中宫的方向,那里此刻应该是灯火通明,长孙无忌等人正在密谋如何扳倒武照。雪花落在我的发间,很快融化成水,顺着脸颊流下,冰凉刺骨。
"告诉李义府,把我们收集到的长孙无忌贪墨军饷的证据,匿名送到西市的胡商手里。"我握紧腰间的双鱼玉佩,那温润的触感给了我一丝力量,"让他们知道,惹急了我们,谁也别想好过。"
墨儿领命而去,我继续向前走,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路过那株被雪压弯的石榴树时,我停下脚步,轻轻拂去树枝上的积雪。三个月前,武照就是在这里抱着小公主对我笑,那时的阳光正好,石榴花红得像火。
如今花己落,雪覆盖了一切,包括那个还未看清世界的小生命。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武照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利州的野丫头,终将被深宫的权谋彻底吞噬,变成史书上那个铁腕无情的武则天。
而我,作为她身边的"影子",只能继续陪着她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因为这是我们在利州嘉陵江边的约定,是跨越千年的"约会",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陪她走到最后。
宫墙外的长安早己沉睡,唯有太极宫的灯火依旧明亮,映照着一场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我摸了摸胸前的旧玉佩,又看了看腰间的双鱼新佩,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走向那片沉沉的夜色。属于武照的时代,才刚刚开始,而我,将是她最坚实的后盾,为她扫清前行路上的一切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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