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单调的声响,如同我此刻的心情。离开利州己逾半载,可车窗外这座巍峨的长安城,却并未让我感到丝毫亲近。城墙高耸入云,街坊整齐如棋盘,空气中弥漫着香料与尘土混合的气息——这里是大唐的都城,是无数人向往的繁华之地,却也是我与武照断了联系的陌生牢笼。
父亲新授的官邸位于崇业坊,毗邻东市。宅邸不大,却有一个雅致的后院,院中有棵老槐树,让我时常想起利州武家后院那棵我们曾埋过陶罐的树。搬入新家的第一晚,我便在老槐树下掘了个小坑,将一枚利州带回的鹅卵石埋入其中,权当是对那段童年时光的祭奠。
长安的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父亲每日早出晚归,忙于御史台的公务;母亲则操持家务,教我和妹妹读书习字。但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每当夜深人静,我便会躲在书房里,借着孤灯的微光,拼命翻阅父亲的藏书。从《史记》到《汉书》,从《隋书》到本朝的《贞观政要》,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历史的养分。
我清楚地记得,武照是贞观二年出生,比我小两岁。如今是贞观九年,她刚满十岁,正是我离开利州时的年纪。按照历史,她将在贞观十一年被选入宫,成为唐太宗的才人。还有两年,只有两年时间,我必须在她踏入那座金碧辉煌却也冰冷无情的宫城之前,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知新,你看你,又在看这些‘杂书’。”母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无奈。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走进来,“你父亲说了,你明年就要参加科举的童子试,当以儒家经典为重,莫要荒废了正业。”
我合上书卷,接过莲子羹,却没什么胃口。“母亲,我知道了。只是……只是觉得多了解些历史,对将来也有好处。”
母亲叹了口气,坐在我身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我知道你懂事,也知道你心里有事。只是这长安不比利州,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你父亲能把我们带回长安,己是不易,你……”
“母亲,我明白。”我打断她的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会好好准备童子试的。”
母亲走后,我望着碗中漂浮的莲子,思绪又飘回了利州。武照现在怎么样了?她是否用了我给的锦囊?那些炭笔画的“生存法则”,是否真的能帮她在族人的排挤中站稳脚跟?还有那块埋在老槐树下的陶罐,里面的铜钱和纸条,她有没有发现?
日子在埋头苦读中一天天过去。我不再是那个历史系的“学渣”,因为我知道,我现在所学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在未来成为保护武照的武器。我不仅读经史子集,还偷偷研究兵法、刑律,甚至尝试着用现代知识去理解这个时代的农桑、水利。
父亲很快察觉到了我的“不务正业”。一日,他将我叫到书房,指着桌上的一叠文稿问:“知新,这是你写的《农桑改良策》?”
我心中一紧,不知父亲是何态度。那是我根据记忆中的现代农业知识,结合唐朝的实际情况,草拟的一些改良建议,比如改进农具、推广高产作物(虽然此时尚未传入,但我可以提出类似思路)、合理轮作等。
“是,父亲。”我低着头,等待着训斥。
不料,父亲却没有动怒,反而拿起文稿,仔细看了起来。许久,他才放下文稿,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异样的光芒:“知新,这些想法……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心中怦怦首跳,只能撒谎:“孩儿……孩儿是从一些古籍中看到的零星记载,自己琢磨出来的。”
父亲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好!好一个‘琢磨出来的’!知新,你有此等见识,为父很是欣慰。只是这些想法太过超前,若在科举中提出,怕是会被视为‘奇谈怪论’。你且先收起来,待日后有机会,再徐徐图之。”
我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父亲不仅没有责备,反而给予了肯定。“是,父亲。”
“对了,”父亲像是想起了什么,“明随我去一趟太学,见见祭酒孔颖达先生。你年纪虽小,但学问尚可,若能得到孔先生的指点,于你将来的科举,大有裨益。”
太学!我心中一震。那是大唐的最高学府,是无数读书人向往的地方。如果能进入太学,就意味着离权力中心又近了一步,也意味着,当武照入宫时,我或许能有机会接近她。
第二日,我跟着父亲来到位于长安城务本坊的太学。太学的建筑宏伟肃穆,门前的牌坊上“太学”二字苍劲有力。父亲带着我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一座宽敞的大殿前,殿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端坐于案前,批阅着文卷。
“孔先生,学生礼英携子礼知新,前来拜访。”父亲拱手行礼。
老者抬起头,目光温和而深邃,正是国子祭酒孔颖达。他打量了我一番,微笑着说:“礼御史不必多礼。这位便是令郎?果然一表人才。”
我连忙上前行礼:“晚生礼知新,见过孔先生。”
孔颖达示意我们坐下,又问了我一些经义策论的问题。我一一作答,虽不能说完美,却也条理清晰,颇有见地。孔颖达听后,频频点头,看向我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赏。
“礼贤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实属难得。”孔颖达捋着胡须,“只是你方才所言‘科举策论应重实务’,倒是与老夫的想法不谋而合。如今的科举,多尚空谈,少务实学,长此以往,于国于民,皆非好事。”
我心中一动,没想到这位学界泰斗,竟也有如此见解。“先生高见,晚生以为,读书不仅要明经义,更要致用,方能裨益天下。”
“好一个‘读书致用’!”孔颖达抚掌笑道,“礼御史,你这儿子,老夫甚是喜欢。若不嫌弃,日后可常来太学,与老夫讲讲这些‘实务’之学。”
父亲连忙道谢:“那就有劳先生了。”
从太学回来的路上,父亲的心情显然很好:“知新,今日孔先生对你评价颇高,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我点点头,心中却另有一番盘算。接近孔颖达,不仅能增长学问,更能借助太学的平台,了解朝堂动向,甚至……接触到宫廷的信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往来于家与太学之间,一边准备童子试,一边向孔颖达请教“实务之学”。孔颖达对我提出的“农桑改良”“水利兴修”等想法很感兴趣,常常与我探讨至深夜。而我也趁机向他了解宫廷的情况,虽然他位居国子祭酒,并非中枢要员,但毕竟身处长安,总能听到一些传闻。
贞观十年的春天,长安城里流传着一个消息:利州都督武士彟的遗孀杨氏,带着女儿武照,举家迁回了长安,暂居在亲眷家中。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太学的藏书阁里查阅典籍。手中的书卷“啪”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引来周围学子的侧目。我却顾不上这些,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来了!武照来了!
她终于还是离开了利州,来到了这座权力的中心。她是否还记得我?那个在利州陪她爬树掏鸟窝、在书斋里给她讲“异端”故事、在嘉陵江边与她许下约定的“知心哥”?
接下来的日子,我变得有些魂不守舍。我常常借口去东市买笔墨,路过武家可能居住的亲眷府邸附近,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前。我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更不知道,在她的人生轨迹里,我这个“穿越者”,究竟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我只能远远地“遥望”。有时,我会登上长安城的大雁塔,极目远眺,试图在鳞次栉比的坊市中,找到属于她的那片屋檐;有时,我会在黄昏时分,沿着曲江池漫步,想象着她或许也会来此赏景;有时,我甚至会在梦中,回到利州的那个夏天,回到嘉陵江边,回到我们并肩坐着看夕阳的时刻。
贞观十一年的春天,长安城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因为皇帝要选秀女了。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谁家的女儿被选中,就能一步登天。我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那几日,我每天都会找借口来到皇城南面的朱雀大街,希望能远远地看她一眼。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看到了那一顶装饰华丽的宫轿,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缓缓驶向皇宫的方向。
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看,那是去接新晋才人的轿子吧?”
“听说这次选了个姓武的女子,是利州都督武士彟的女儿呢!”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顾一切地挤到路边,踮起脚尖,想要看清轿子里的人。可轿帘紧闭,只能看到轿子在宫人的护卫下,沿着朱雀大街,缓缓消失在朱雀门的方向。
风吹过,掀起轿帘的一角,我似乎看到一抹青色的衣角,和记忆中那个穿着孝衣的小姑娘,重叠在了一起。
是你吗?武照。
你终于还是走进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开始了你波澜壮阔却也危机西伏的人生。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手里紧紧攥着那颗早己被体温焐热的玻璃珠,看着宫轿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有担忧,有不舍,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我们的“约会”,终于要在这座伟大的城市里,重新开始了。
“武照,”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等着我。我会考入太学,接近权力中心,我会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我都会陪你一起走下去。”
从那天起,我更加发奋地读书。贞观十二年,我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童子试,成为了太学的一名学生。当我穿着太学的青衿,走在太学的院落里时,我知道,我离我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长安的天空很高,阳光很烈。我时常会在太学的藏书阁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我读的不再仅仅是经史子集,更多的是关于朝政、关于宫廷、关于权谋的书籍。我知道,只有拥有足够的知识和力量,才能在未来那个波谲云诡的宫廷中,保护好她,也保护好自己。
偶尔,我会听到一些关于“武才人”的传闻,说她貌美聪慧,深得皇帝赏识;也说她性格刚烈,不似一般女子柔顺。每当听到这些,我都会会心一笑——这才是我认识的武照,那个从小就与众不同的“野丫头”。
我继续在长安“遥望”着她,像一个耐心的猎人,潜伏在暗处,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时机。我知道,我们重逢的那一天,不远了。而在那之前,我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长安城的老槐树又抽出了新芽,而我心中的那个约定,也如同这新芽一般,在岁月的滋养下,渐渐茁壮成长。我相信,总有一天,它会枝繁叶茂,为我和武照,撑起一片遮蔽风雨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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