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桃花开得泼天烂漫,承香殿的雕窗却终日紧闭,将满园春色隔绝在外。我捧着新抄的《景龙文馆诗集》穿过游廊,见婉儿的贴身宫女小桃正蹲在阶前,用朱砂在素绢上描摹梅花——那是婉儿新创的妆样,用胭脂在眉心点染,谓之“红梅妆”,近日正风靡长安。
“礼郎君快进去吧,昭容在为安乐公主起草《皇太女制》。”小桃起身时,素绢上的梅花滴了血,原来是她刺破了指尖。
殿内熏着龙脑香,婉儿坐在大案后,乌发松松挽着上官髻,一支竹刻梅花簪斜插鬓边——那是当年在掖庭局,我用竹片为她刻的。案上摊着黄绢,她握着紫毫的手悬在半空,腕上一道旧疤在烛光下泛白,是神龙政变时为救我被刀划伤的。
“还在为难?”我将诗集放在案角,看见黄绢上“皇太女”三字被朱砂涂了又改,墨迹层层叠叠。
婉儿放下笔,揉着眉心:“安乐公主今日在朝堂上拔下金步摇,说‘阿武(武则天)尚能为帝,我为何不能为皇太女?’”她指着窗外,“韦后在帘后笑呢,笑得比桃花还艳。”
我想起史馆记载中韦后效仿武则天的野心,心头一沉。婉儿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正是我送她的缠枝莲纹玉佩,边缘多了道新裂:“今早接到太平公主的密信,说韦后己在后宫设坛,诅咒相王李旦。”玉佩触手冰凉,裂痕处似乎渗着血丝。
“那您为何还要起草制书?”我忍不住问。
婉儿起身推开雕窗,桃花瓣随风卷入,落在她肩头:“你看这桃花,开得再盛,也得依着时节。”她回头时,眉心的红梅妆微微颤动,“我若不写,安乐公主便要带兵冲进承香殿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环佩叮当,安乐公主穿着男装闯了进来,身后跟着韦后的心腹宗楚客。她一把抓起案上的黄绢,金步摇撞得婉儿的竹簪险些掉落:“上官昭容这是何意?‘皇太女’三字写得这般模糊,是何居心?”
婉儿不慌不忙,从妆奁里拿出一面螺钿镜:“公主请看,这是臣新制的‘对镜帖花黄’,以朱砂点梅,可保心神清明。”她对着镜面,用胭脂在安乐公主眉心点了朵梅花,“公主貌美,正宜此妆。”
安乐公主对着镜子端详,怒意渐消。宗楚客却冷笑一声,拿起婉儿的紫毫:“昭容不如为公主写首赞诗,也好呈给陛下。”
婉儿接过笔,略一沉吟,在黄绢上写道:“镜里朱颜似落花,东风吹梦到天家。太平若问红妆事,且看深宫第一花。”诗中“太平”二字让宗楚客脸色微变,却被安乐公主抢过黄绢:“好诗!就用这首做制书序言!”
等人走后,婉儿将黄绢投入火盆,竹簪从鬓边滑落。我捡起簪子,看见簪头的梅花断了一瓣——是刚才安乐公主撞断的。“你又用诗救了自己。”我替她重新簪好。
婉儿摇摇头,从镜匣深处拿出半片玉簪,簪头雕着半朵梅花:“这是李贤太子送我的,说‘梅花半开,尚有重逢之日’。”她将断簪与我的缠枝莲玉佩放在一起,裂痕竟拼成一朵完整的花,“你看,它们也在等。”
深夜,我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小桃浑身是血地撞开我的房门:“礼郎君快逃!宗楚客污蔑您私通相王,金吾卫己包围承香殿!”
我冲进承香殿时,婉儿正跪在中宗面前,素衣上溅满血点。宗楚客手持“罪证”——一封伪造的相王密函,落款处竟盖着我的私印。“陛下明鉴,”婉儿举起一卷密诏,“这是则天大圣皇后临终真迹,嘱‘李武联姻,不得相害’。礼知心乃忠臣之后,岂会通敌?”
中宗看着密诏,犹豫不决。韦后在帘后轻咳一声,宗楚客立刻道:“昭容与礼知心过从甚密,定是同谋!”
婉儿忽然拔出头上的竹簪,刺向自己眉心的红梅妆:“陛下若信谗言,臣愿以血明志!”簪尖刺破皮肤,血珠滴在黄绢上,恰好晕染了“李武联姻”西字。
中宗大惊失色,韦后也忘了咳嗽。婉儿趁机呈上我偷偷抄录的韦后诅咒密档:“陛下请看,真正通敌的是宗楚客,他己与突厥可汗暗通款曲!”
宗楚客脸色煞白,拔出佩剑刺向婉儿。我扑过去挡在她身前,剑锋擦着我的手臂划过,血溅在婉儿的素衣上,与她眉心的血迹融为一体。混乱中,婉儿将我推向暗道,手中紧握着那半片李贤的玉簪:“带着密档去相王府,告诉太平公主——”
我钻进暗道时,听见婉儿的声音透过石缝传来:“梅花落了还会开,知心……等我。”
跑出宫城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我摊开掌心,婉儿塞给我的不是密档,而是那枚缠枝莲纹玉佩,裂痕处缠着她的发丝。身后,承香殿的方向火光冲天,映得长安的桃花都红得像血。我知道,婉儿又用她的智慧和鲜血,为我铺就了生路,而她自己,则留在了那座吃人的宫殿里,继续在韦后与太平公主的夹缝中,为我,为那个未竟的约定,孤军奋战。
桃花落在玉佩上,盖住了裂痕,仿佛那朵千年的梅花,从未凋零。我握紧玉佩,朝着相王府的方向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婉儿,等我回来,这一次,换我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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