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我蹲在出租屋的水泥地上数串好的手工木珠。
穿珠线在指节间绕出茧子,窗台上的塑料盆里泡着昨晚没洗完的袜子,混着楼下早点铺飘来的葱花味。
手机突然在破沙发上震动,屏幕亮得刺眼——是刘奶奶的号码。
“小余啊,”她的声音裹着豆浆煮沸的咕嘟声,“昨儿修水管累坏了吧?晚上来奶奶家吃饭成不?我炖了排骨藕汤,小明非说要给你看他新得的奥特曼卡。”
我捏着颗深棕木珠的手顿了顿。
摆摊的帆布包还敞着口,里面躺着半盒没串完的珠子,本来打算今早多赶十串,凑够五十串去夜市才能保本。
可刘奶奶说话时,我眼前又浮起她昨晚踮脚递糖的模样,银发沾着水管的潮气,像落了层薄霜。
“行。”话出口时自己都愣了。
搁以前,这种需要换干净衬衫、说客套话的局,我能找十套“摆烂”借口——什么“摆摊要抢位置”、“沙发黏住屁股起不来”。
可此刻喉管里像塞了块化不开的软糖,甜得发黏,“我带点水果过去。”
“哎哎!”刘奶奶笑出了颤音,背景音里传来瓷碗轻碰的脆响,“别破费,人来就行!”
挂了电话,我盯着帆布包里的珠子发怔。
系统没发任务提示,这通邀请纯粹是刘奶奶的心意。
我鬼使神差翻出压箱底的格子衬衫,袖口磨起的毛边被我仔细捋平——反正...摆烂也不差这两小时不是?
傍晚六点,我拎着袋蜜橘站在302门口。
楼道里飘着糖醋排骨的香气,门没关严,能听见小明的吆喝:“奶奶你看!我把餐桌布铺成奥特曼披风了!”
“小余来啦!”刘奶奶系着蓝布围裙冲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接过橘子时指尖凉丝丝的,“快进来,小明盼了你一下午。”
客厅里确实乱得可爱。
折叠小圆桌上铺着印满赛罗奥特曼的桌布,塑料凳东倒西歪,小明正踮脚往墙上贴星星贴纸,后脑勺撮呆毛:“余哥,你看!我要把屋子贴成夜市的灯串!”他跑过来拽我衣角,掌心还沾着胶水,“你摆摊是不是也挂这种星星灯?是不是有好多小朋友围着买珠子?”
“是有几个小丫头喜欢粉色的。”我被他拽着在塑料凳上坐下,茶几上摆着玻璃罐,装着上午他塞给我的软糖,“昨天那颗草莓味的,比我以前卖的糖都甜。”
“那是我妈从日本带的!”小明眼睛亮得像夜市的LED灯,搬来个塑料盒,“等下给你看我的卡册,赛罗的签名卡可——”
“小明!”刘奶奶端着砂锅从厨房探出头,围裙兜里插着把汤勺,“去把你爸寄的酱牛肉切了,别光顾着说话。”
“知道啦——”小明拖长音调跑走,拖鞋啪嗒啪嗒敲着地砖。
我起身要帮忙,刘奶奶按住我肩膀:“坐着!你是客。”她转身时,我瞥见她后颈的老年斑,像片淡褐色的枫叶,和我妈相册里外婆的照片叠在了一起。
晚餐比我想象中丰盛。
砂锅里的排骨炖得脱骨,藕块粉得能抿化;青椒炒牛肉丝挂着亮堂堂的芡,还有盘清炒空心菜,菜叶上还沾着水珠——肯定是刘奶奶今早去早市买的新鲜菜。
小明举着可乐罐碰我的玻璃杯:“余哥,我敬你!”
“小毛孩喝什么可乐。”刘奶奶笑着拍他手背,却也没真拦,“小余啊,我年轻那会儿在纺织厂当挡车工,三班倒的日子苦得很。有回上大夜班,车间断电,我摔在纱堆里,膝盖磕得青肿。隔壁组的老姐妹把饭票全塞给我,说‘你家有小的要养,我们吃馒头就行’。”她夹了块排骨搁我碗里,“人活一世,靠的就是这些热乎气儿。”
我咬着排骨,汤里的胡椒暖着胃。
鬼使神差就说了实话:“我以前在新媒体公司上班,说是小编,实则是‘内容牲口’。甲方要改十八版方案,凌晨三点还得回消息。后来公司裁员,我成了第一个被踢的——说我‘缺乏狼性’。”
“狼性个啥!”刘奶奶把藕块堆成小山,“我家小明爸刚毕业那会儿在工地搬砖,手磨出血泡也没说苦。后来自己开装修公司,不也成了?人呐,得像这藕——断了还有丝连着,软乎但不瘫。”
小明突然举着本牛皮相册冲过来:“奶奶,给余哥看我周岁照!”
相册纸页泛着黄,第一张是刘奶奶年轻时的合影:扎着麻花辫,站在开满月季的院子里,身边是个穿蓝工装的男人——应该是刘爷爷。
再往后翻,有小明红着脸啃蛋糕的周岁照,有他骑小自行车摔破膝盖的哭相,还有张他举着奖状的照片,背后是“三好学生”的奖状纸。
“这是上学期的。”小明趴在我胳膊上,指尖点着照片,“我妈说等我拿三张奖状,就回来看我。”
我喉咙突然发紧。正想说点什么,门铃“叮咚”响了。
开门的瞬间,我和张叔都愣住了。
他昨晚还阴着脸指责我“修水管把楼道弄湿”,此刻却红着脖子,手里提着袋苹果,指节捏得发白:“那...那啥,小余啊。昨儿我态度不好。我闺女发烧,我急得慌,说话没轻没重...”
“张叔您说哪儿去了。”我接过苹果,触感凉丝丝的,“楼道湿了我本来就该擦,是我没弄干净。”
“哎哎!”张叔像松了口气,搓着掌心的纹路,“我煮了饺子,给你们端点来?”
“那感情好!”刘奶奶从厨房探出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花,“小明,去拿三个碗!”
那晚的饺子是韭菜馅的,热得烫舌头。
张叔絮絮说着闺女退烧了,说社区要办便民服务节,说他儿子在外地当电工,过年要带对象回家。
小明举着奥特曼卡满屋子跑,刘奶奶的银镯子碰着碗沿叮当作响,连窗外的晚风都裹着股甜丝丝的热气。
临走时,刘奶奶往我兜里塞了盒饺子,热乎乎的,隔着塑料袋焐着大腿:“明早来喝豆浆啊,我磨了黄豆。”
“知道啦。”我拎着饺子往楼道走,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摸出来看,是条未读短信——
【夜市37号摊位,晚十点。有事找你。】
发件人号码陌生,尾号是666。
我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把手机塞回兜里。
晚风掀起衣角,兜里的饺子还在冒热气,烫得大腿发痒。
路过楼下花坛时,我听见自己笑出了声。摆烂就摆烂吧,反正...
今晚的风,好像比昨天暖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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