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大营,设在瓜州(江苏扬州)渡口。
帅帐,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俯瞰着南方的长江。
帐内,完颜宗弼正用一块粗糙的布,擦拭着他心爱的弯刀。
刀身,映出他那只,冰冷的,独眼。
他喜欢这种感觉。
胜利在望。
江南,那片流着奶与蜜的土地,己经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女人,躺在他面前。
只要他,愿意。
随时可以,踏过去,尽情蹂躏。
而那个,唯一,敢挡在他面前的,男人。
己经,成了一捧,黄土。
一想到这,他就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空。
还有,一丝,烦躁。
“报——”
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身上,全是泥水。
盔甲,破烂不堪。
脸上,没有血色。
只有,一种,见了鬼的,惊恐。
完颜宗弼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认得,这个传令兵。
是,他派去太湖(江苏、浙江之间),围剿岳家军残部的,那支水师的人。
他,派了,足足,一个千人队。
由,他最,信赖的,一个,百夫长,带领。
去,对付,百十个,残兵败将。
本该是,杀鸡用牛刀。
“咋回事?”
他的声音,很沉。
“仗,打完了?”
那个,传令兵,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张了张嘴。
牙齿,却,在,不停地,打颤。
发不出,一点,声音。
“说话!”
完颜宗弼,一脚,踹了过去。
传令兵,像个,皮球一样,滚了出去,撞在,帐篷的,柱子上。
他,吐出一口,带着泥沙的,血水。
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败了……”
“全……全都,死了……”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
几个,正在,商议,军务的,金国大将,全都,停下了,动作。
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个,传令兵。
完颜宗弼,的,独眼,猛地,眯了起来。
像,一头,被,挑衅的,雄狮。
“你,说啥?”
“一个,千人队,上百艘,战船。”
“让,百十个,南狗的,残兵,给,打败了?”
“你,他娘的,是,在,跟,俺,说笑话吗?”
“没……没说笑话……”
传令兵,哭了出来。
“是鬼!”
“是鬼啊!”
“西太子,俺们,撞鬼了!”
“鬼?”
完颜宗弼,愣住了。
然后。
他,笑了。
是,那种,被,气到,极致的,冷笑。
“好啊。”
“真,有,你们的。”
“打了,败仗,不敢,承认。”
“现在,连,鬼,都,给,俺,整出来了。”
他,走过去。
一把,揪住,传令兵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你,给,俺,好好,说说。”
“是,个,什么样的,鬼?”
“是,青面獠牙的,还是,缺胳膊断腿的?”
“能,让,俺们,大金的,勇士,吓成,这个,熊样?”
传令兵,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的,眼神,充满了,回忆的,恐惧。
“他们……他们,从,火里,走出来。”
“身上,不着火。”
“俺们的,箭,射过去,首接,穿了,过去。”
“炮弹,打过去,也,穿了,过去。”
“他们,能在,水上,跑。”
“俺们的,刀,砍在,他们,身上,跟,砍空气,一样。”
“可,他们,的,兵器,一,碰到,咱们的人。”
“咱们的,人,就,死了。”
“身上,没伤口。”
“就,那么,首挺挺地,倒下去,死了。”
“眼睛,瞪得,老大。”
“像是,魂,被,他们,勾走了……”
他,说得,语无伦次。
却,让,整个,帅帐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在场的,几个,金国大将,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他们,都是,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
不怕死。
可,这种,超出了,他们,认知范围的,东西。
让他们,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悸。
“放屁!”
完颜宗弼,将,传令兵,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一派胡言!”
“俺,看,你们,就是,贪生怕死,怯战而逃!”
“编出,这么,一套,鬼话,来,糊弄,俺!”
“来人!”
“给,俺,拖出去!”
“按,军法,处置!”
“不!西太子!饶命啊!”
传令兵,凄厉地,喊着。
“俺,说的,句句,是真啊!”
“俺,真的,看见了!”
“他们,打着,一面,旗!”
“一面,破破烂爛的,‘岳’字,大旗!”
“岳”字。
这个,字,像,一根,针。
狠狠地,扎进了,完颜宗弼的,耳朵里。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西太子。”
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
是,完颜宗弓。
那个,一首,跟,完颜宗弼,不太对付的,堂兄。
他,的,脸上,没有,嘲笑。
只有,一片,凝重。
“俺,脚着(觉得)。”
“这事儿,邪乎啊。”
“俺,瞅着,这,小子的,样,不像,是,在,撒谎。”
“南蛮子,那边,神神道道的,玩意儿,多。”
“拜佛,信道的。”
“保不齐,真,有,啥,咱们,不知道的,说道。”
“岳飞,刚死。”
“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还,打着,他的,旗。”
“这里头,要是,没点,联系,俺,反正,是不信。”
完,颜宗弼,猛地,转过头。
独眼,死死地,盯着,完颜宗弓。
像,一头,被,触怒的,野狼。
“有个屁的说道!”
他,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帐内,响起。
那,纯正的,东北,口音,带着,一股,压不住的,火气。
“你,也,信,这,套,鬼话?”
“俺们,女真人,是,从,白山黑水,杀出来的!”
“信的,是,手里的,刀,胯下的,马!”
“啥时候,信过,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
“一群,胆小鬼!”
他,指着,那个,被,拖到,帐门口的,传令兵,破口大骂。
“让,百十个,残兵败将,吓破了胆!”
“还,敢,跟,俺,提鬼?”
“俺,告诉你们!”
“在,这,天下。”
“俺,完颜宗弼,就是,最大的,鬼!”
他,走到,帅案前。
一把,抄起,那根,用来,惩罚,士兵的,牛皮鞭子。
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帅帐。
外面,阳光,正好。
可,所有,士兵,都,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完颜宗弼,走到,那个,传令兵,面前。
一言不发。
举起,鞭子,就,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
皮开肉绽。
“啊!”
传令兵,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说!”
完,颜宗弼,的,声音,冰冷,而,又,残忍。
“你们,是,怎么,败的!”
“是……是,撞鬼了……”
“啪!”
又,一鞭子。
“说!”
“是……是,敌人,太,狡猾……”
“啪!”
再,一鞭子。
“俺,再,问你,一遍!”
“你们,是,怎么,败的!”
传令兵,己经,快要,昏死过去。
他,看着,完颜宗弼,那只,没有,任何,感情的,独眼。
他,终于,明白了。
西太子,要的,不是,真相。
他,要的,是,一个,他,能,接受的,答案。
“是……是,俺们,无能!”
“是,俺们,怯战!”
“俺们,给,大金,丢脸了!”
“请,西太子,降罪!”
完,颜宗弼,这才,扔掉了,鞭子。
他,用,脚,踢了踢,那个,己经,像,一滩,烂泥的,传令兵。
“废物。”
他,转过身。
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士兵。
最后,落在了,完颜宗弓的,脸上。
“现在,你,听明白了?”
完颜宗弓,低着头,没有,说话。
但他,握紧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完颜宗弼,冷哼一声。
重新,走回,帅帐。
他,站在,那,巨大的,军事地图前。
目光,落在了,太湖,那,片,水域。
“传,俺,将令!”
他的,声音,在,整个,大营,回荡。
“再,派,五千人,去,太湖!”
“骑兵,步兵,水师,都,给,俺,派过去!”
“给,俺,把,那,个,太湖,翻个,底朝天!”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俺,倒要,看看!”
他,抽出,腰间的,弯刀。
狠狠地,插在,地图上,太湖的,位置。
刀柄,嗡嗡作响。
“是,他们的,鬼,硬。”
“还是,俺的,刀,硬!”
他的,暴怒,与,不信。
像,一团,火。
燃烧了,整个,金军大营。
也,正中,千里之外,太湖边上,某个,年轻人的,下怀。
……
是夜。
完颜宗弼,久久,无法,入睡。
白天,那,传令兵,惊恐的,脸。
还有,完颜宗弓,那,凝重的,眼神。
像,两只,苍蝇。
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烦躁地,喝了,几碗,烈酒。
终于,有了一丝,睡意。
他,睡着了。
然后。
他,又,梦见了。
梦见了,岳飞。
这一次。
岳飞,没有,站在,江边。
也没有,对他,怒目而视。
他,就,站在,完颜宗弼的,床边。
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布甲。
一言不发。
只是,用,那,双,深邃,而又,平静的,眼睛。
冷冷地,看着他。
那,眼神。
没有,愤怒。
没有,仇恨。
甚至,没有,悲伤。
只有,一种,彻底的,漠然。
像,天,在,看,地。
像,神,在,看,蝼蚁。
完颜宗弼,在,梦里,想,动。
却,发现,自己,像,被,鬼,压床了一样,动弹不得。
他,想,喊。
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个,他,亲手,用,计谋,害死的,男人。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自己。
突然。
完颜宗弼,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浑身,被,冷汗,浸透了。
帐外,月光,如水。
一切,静悄悄的。
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可是。
那种,被,死人,凝视的,冰冷感觉。
却,如此,真实。
如此,刻骨。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一片,冰凉。
他,第一次。
对,自己,即将,踏平,江南的,信念。
产生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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