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柩入葬乾陵(在今天辽宁省锦州市医巫闾山附近)的第七天,上京的雪粒子跟筛糠似的往下砸,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
俺揣着刚从户部抢来的军饷账本往承天殿赶,棉靴踩在雪地里首打滑。
路过月华门时,正瞅见韩德让带着禁军押着耶律虎古的儿子耶律磨鲁古往大牢走。
那小子穿着件单衣,头发上挂着冰碴子,被反绑着还梗着脖子骂:
“萧燕燕这母老虎!不得好死……”
话没说完就被韩德让一脚踹在腚帮子上,“扑通”摔进半尺深的雪窝,溅起的雪沫子糊了自个儿一脸。
“咋回事这是?” 俺拽住旁边一个冻得缩脖子的禁军小校。
小校搓着通红的鼻子,哈出的白气跟烟雾似的:
“礼子哥,昨儿后半夜有人想偷开迎春门,跟平州耶律喜隐的余党勾连呢!
要不是韩将军带巡逻队撞上,这会儿叛党怕不是都冲进宫了!”
他往牢门方向努努嘴,“耶律虎古那老梆子在牢里绝食三天了,天天喊着要见太后,说啥‘祖宗家法不容妇人干政’。”
俺心里咯噔一下,紧走两步冲进承天殿。
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可燕燕蹲在地上陪隆绪玩积木时,身上的玄色袆衣却透着股子寒气。
小家伙把雕着龙纹的檀木方块往她手里塞,奶声奶气地喊“娘”,口水顺着下巴滴在明黄的龙袍上。
燕燕接过木块时,俺瞅见她拇指上的月牙疤又红又肿——
那是十西岁在辽河边掰河蚌时划的,每年冬天下雪就发疼,跟扎了根针似的。
“心心,” 她头也不抬,把木块摞成歪歪扭扭的塔,“你说这老梆子是真饿,还是想拿死逼我放权?”
她的声儿平平淡淡,可摞木块的指尖却在发颤,压得最底下的方块“咯吱”响。
韩德让穿着带血的盔甲站在暖阁门口,肩甲上还沾着雪水混着血渍的泥点子。
“太后,” 他压低声音,手按在剑柄上,指节白得像雪,“今早截获了耶律虎古跟萧海璃的密信,信里说等您去牢里探监时……”
他没往下说,但眼神往殿柱后的阴影里扫了扫,“他们想效仿当年察割之乱,逼宫篡位。”
燕燕突然“啪”地把摞到一半的木塔推倒,隆绪被这动静吓得“哇”地扯开嗓子哭。
她没去哄,反而抓起案上那本用蓝布封皮裹着的兵符名册,册子边角都被她磨得起了毛。
“德让,” 她的声儿陡然拔高,惊得梁上的灰都往下掉,“你现在就去户部,把耶律虎古名下所有封地的赋税全给我扣了!再调耶律休哥带三千铁甲军守牢门,没我的令,一只耗子都别想进出!”
她又扭头看向俺,凤冠上的珍珠流苏扫过脸颊,“心心,你去吏部,把宗室亲王的俸禄全折成粗粮——想吃细粮?等他们想通了再说!饿?那就让他们喝西北风!”
这半个月,燕燕跟换了个人似的。
从前在辽河边见着青蛙都要绕道走的妮儿,现在能面不改色地批斩立决的折子。
她让韩德让把禁军里跟宗室沾亲带故的老油子全撸了,换上从边境调来的糙老爷们。
又把俺偷偷藏在地窖里的土豆种子拿出来,分给城外受冻的灾民,那些黄澄澄的土豆埋进黑土地时,老百姓跪在地上喊“太后千岁”。
可当她亲妹妹萧乌骨里端着镶金边的毒酒闯进坤宁宫时,俺瞅见她眼里的狠劲,跟祖庙壁画上杀子立威的述律平太后一模一样。
“亲妹妹?” 燕燕捏着那只刻着缠枝莲的银酒坛,指缝间都能看见青白的骨头。
坛口飘出的酒香里混着股杏仁味儿,俺站在三步外都觉得嗓子眼发紧。
“你丈夫耶律喜隐带着兵杀向南京时,咋没想过俺是你亲姐姐?” 她的声儿发颤,不是怕的,是气得。
萧乌骨里披头散发地笑,发髻上的金步摇歪在一边,晃荡着扫过沾满酒渍的衣襟:
“你杀了我丈夫,现在还要杀我?
萧燕燕你好狠的心!我爹要是泉下有知,定要扒了你的皮……”
“够了!” 燕燕猛地把毒酒坛摔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碎片溅到俺脚边,有块指甲盖大的瓷片擦着靴筒飞过去,在金砖上砸出个白印子。
她转身时,珠翠冠上的凤凰吊坠剧烈晃动,红宝石眼睛在烛火下亮得像血。
“来人!” 她拔高声线,惊得廊下的鹦鹉扑棱着翅膀乱叫,“赐……赐她白绫,留个全尸。”
太监把哭嚎着的萧乌骨里拖出去时,燕燕扶着殿柱首喘气,胸口的袆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韩德让快步上前递过一方白帕,她没接,只是盯着地上碎成齑粉的毒酒坛,喃喃着:
“心心,你说我是不是错了?那可是我亲妹妹啊……”
“在辽河边,狼要吃羊,你能不打吗?” 俺把她按在铺着狐裘的椅子上,瞅见她袖口那串野狼牙手串,跟韩德让送的那支银簪子缠在一块儿,绞得死死的。
狼牙是俺用石头磨了三天三夜做的,银簪子上刻着朵辽杨花,是韩德让十六岁那年射下白狐,用狐皮跟银匠换的。
后半夜俺轮值守在坤宁宫外,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推开窗缝一瞅,燕燕正对着隆绪的金丝楠木摇篮掉眼泪,手里攥着块磨得溜光的河卵石。
那石头鸡蛋大小,青灰色的石面上有道月牙形的凹痕——
当年在辽河边,俺掉河里时,她就是攥着这石头砸开冰层,用长杆子把俺拽上来的。
石头被她攥得发烫,哈出的白气在冷夜里凝成雾,模糊了她脸上的泪。
“心心,” 第二天在御花园,她指着墙角新栽的辽杨树苗,枝条在风雪里晃悠,细得像根筷子,“你说这树啥时候能挡风?”
俺瞅着树苗顶端冒出的嫩芽,被雪粒子打得微微发颤,却透着股子韧劲:
“快了,等隆绪能骑马射箭了,这树就能长得跟辽河边那棵老辽杨一样粗。
到时候咱就回辽河边,支个锅烤土豆去,你还记得不?
你小时候烤土豆总烤糊,跟个黑炭似的……”
她笑了,嘴角往上扬,可眼里没光,像结了冰的辽河水。
俺知道,那个在辽河边追着蝴蝶跑、把烤糊土豆塞俺嘴里的小燕子,终究是回不来了。
现在站在俺面前的,是大辽的承天皇太后,是手握百万兵符的铁腕女人,是俺拼了命也要护着的人——
而她手腕上的狼牙手串,在午后的雪光里泛着冷冽的光,跟她下旨时眼里的决绝一个颜色,硬邦邦的,能砸开千年不化的冰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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