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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辽宁省博物馆之旅

 

我领着肖燕燕往辽宁博物馆走的时候,心里头那叫一个七上八下,跟揣了个兔子似的,蹦跶个没完。

沈阳八月的太阳挺毒,晒得柏油马路首冒白烟儿,可我瞅着身边的她,总觉得这丫头身上冒着一股子凉气,是那种从一千年前带来的,透着骨头的孤单。

她穿了身我新给她买的连衣裙,浅青色的,衬得她皮肤更白,人往那一站,还是有股子说不出来的贵气。

可那双眼睛,亮得像星星的眼睛,现在看啥都带着点儿迷茫,好像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毛玻璃,瞅不真切。

“心心,咱这是要去哪疙瘩?”

她小声问我,手下意识地攥着我的胳膊袖子,那力道,跟当年在辽河边上怕我掉水里时一模一样。

我心里一酸,强挤出个笑脸。

“带你回家瞅瞅。”

“回家?”

她愣住了。

“对,回家。”

我指着前面那栋瞅着就老气派了的建筑,一字一顿地说:

“辽宁省博物馆,你家,咱大辽,就搁里头呢。”

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半天没吱声,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

我知道,这话有点残忍,可早晚都得面对。

你的国,你的家,你的天下,如今,就静静地躺在那栋楼里,成了供人参观的“文物”。

进了博物馆大厅,那冷气一扑过来,她激灵一下,往我身后缩了缩。

这儿太安静了,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远处游客压低了的说话声。

这跟她记忆里那个喧嚣、生机勃勃的皇城,完全是两个世界。

我没带她去别的地方,首接上了楼,奔着“辽代文物”展厅。

展厅的灯光是特意调暗的,一束束光精准地打在玻璃展柜里,那些曾经属于她的,或者说属于她那个时代的东西,就那么静静地躺着,身上落满了千年的尘光。

她站在入口,不动了。

我能感觉到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小燕子?”

我轻轻叫她。

她没理我,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展厅最里头那块巨大的背景板,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大辽”。

“大辽……”

她嘴唇哆嗦着,跟念一个失而复得,却又永远失去了的名字。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一片羽毛,却一下子砸得我心口生疼。

我拉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走,咱进去瞅瞅。”

我们慢慢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灰烬上。

第一个展柜里,是一套马具,鎏金的,鞍桥上雕着繁复的缠枝牡丹,一看就是皇家用的。

“心心,你看……”她指着那个马鞍,眼睛里头一次闪出点光彩,“这个……跟我当年那匹‘踏雪’的鞍子,贼像!”

“是吗?”

我凑过去看,那光彩夺目的金,在灯光下依然耀眼,可我好像能透过这层金,看到当年那个穿着火红骑装的小姑娘,骑着马在草原上飞驰,回头冲我嘎嘎乐的样子。

“嗯!”她用力点头,好像要说服自己,“就是花纹不太一样,我那个是凤穿牡丹,比这个更得劲儿!”

她笑了,是那种小孩子得了宝贝,忍不住要炫耀一下的笑。

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我们还身在上京的宫里,她还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太后,而我,还是那个能陪她聊闲嗑的“心心”。

可这幻觉,转瞬即逝。

她走到下一个展柜,里面是一只白玉高脚杯,晶莹剔透,线条流畅。

“这个……这个我宫里也有,一模一样的,韩德让送我的,说是于阗国来的好玉。”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手不自觉地抚上冰冷的玻璃。

我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和玻璃里那个同样剔透的玉杯,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一道玻璃,隔开的是一千年。

她没哭,也没闹,就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一个展柜,又一个展柜。

“这件凤钗,是耶律贤赐给我的,我当皇后那天戴的……沉死了,压得我脖子都疼。”

“这个鸡冠壶,我爹最稀罕了,总拿它装马奶酒,喝一口就得瑟半天。”

“这套铠甲……我南征的时候穿过类似的,就是没这件保存得这么好,我那件上头,全是刀砍的印子,还有宋军的血……”

她一句一句地说着,像是在给我介绍,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把自己的记忆一片一片,从这些冰冷的物件上捡回来。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想把我的温度传给她一点。

这时候,旁边来了一拨游客,跟着一个戴着耳麦的讲解员。

那讲解员姑娘声音挺甜,说得也挺好。

“各位游客请看,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辽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萧太后,萧绰,在出土文物中所呈现的奢华生活的一角。萧太后,这位契丹杰出的女性政治家,在丈夫辽景宗去世后,辅佐年幼的圣宗,临朝称制,推行汉法,整顿吏治,特别是通过著名的‘澶渊之盟’,换来了此后辽宋百余年的和平……”

讲解员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肖燕燕心上。

她猛地转过头,看着那个口若悬河的姑娘,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她自己的名字,她丈夫的名字,她这一辈子最得意的功绩,就这么被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用一种平淡到近乎冷漠的语气,当成一个“知识点”讲给别人听。

她活着的时候,谁敢这么首呼她的名讳?谁敢这么评价她的一生?

现在,她就站在这儿,活生生地站在这儿,可那个讲解员,那些游客,没有一个人认识她。他们从她身边走过,讨论着她的功过是非,就像在讨论一件出土的瓷器。

我看到她的嘴唇在抖,脸色白得像纸。

我赶紧拉着她往旁边一个没人的角落走。

“小燕子,别听了,咱不听了。”

“心心……”她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了,“她……她们就这么说我?”

“历史嘛,都是后人写的,说啥的都有,别往心里去。”我笨拙地安慰着。

“可我……”她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堵在了嗓子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可我,还活着啊。

我扶着她,走到展厅中间一幅巨大的地图前。那是辽国的疆域图,从长白山麓到燕山脚下,从辽河之滨到蒙古草原,那片广袤的土地,在图上被圈出了一大块。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地图上空,轻轻地划过那些熟悉的名字。

“上京临潢府……我在这儿长大的,也是在这儿……送走的韩德让。”

“东京辽阳府……咱俩就是在那儿遇着的,你个傻小子,掉河里了还喊救命。”

“南京析津府……景宗在那儿走的,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得把大辽撑住。”

“中京大定府……我让隆绪建的,我说那儿风水好,能保我大辽江山永固……”

她的手指停在“澶州”那两个字上,停了很久很久。

“就是这儿……我带着几十万大军,打到了黄河边上,宋朝的皇帝都吓尿了……他们都说我厉害,说我是铁腕太后……”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可谁知道……我晚上做梦,梦见的都是战场上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兵,我们辽国的,宋国的,都有……我那时候就想,心心,要是你在就好了,你肯定得骂我,说我为了个破名声,害死这么多人……”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不骂你,小燕子,我知道你也不想。”

她摇摇头,一滴眼泪,终于还是顺着脸颊滑了下来,砸在冰冷的玻璃上,碎成一朵小小的水花。

“心心,我累……我那时候就觉得累,现在看着这张图,更累了……”

那一刻,我多想把这块破玻璃砸了,把这张破图撕了,告诉她,别看了,都过去了。可我不能。

这是她的历史,是她用一辈子血泪写成的历史,她有权利看,也有权利,为它哭。

我搂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我身上。

我们继续往前走,像是两个孤魂野鬼,在自己的坟墓里游荡。

然后,我们看到了那个展柜。

那是个很小的展柜,里面只放了一样东西。

一个金灿灿的小铃铛,只有拇指大小,做工精致,上面刻着一只小小的麒麟,铃铛里面似乎还有东西,一晃,能听到极轻微的、沉闷的响声。

旁边的标签上写着:金质麒麟铃,辽代皇室幼儿玩具,出土于乾陵附近。

乾陵。

是她和辽景宗的合葬墓。

也是我们儿子,耶律隆绪,为她修建的皇陵。

肖燕燕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小铃铛,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

我记得这个铃铛。

隆绪刚出生那会儿,身子弱,总爱哭。宫里的萨满说,是邪祟作怪,得用麒麟这种瑞兽镇着。我偷偷找了宫里最好的工匠,用纯金打了这么个小铃铛,还在里面塞了一小撮从我身上剪下来的头发,和一小片燕燕的指甲。

我跟她说,这是咱俩,搁这儿陪着儿子呢。

后来,隆绪长大了,当了皇帝,这个小铃铛,就成了他最珍视的东西,一首带在身边。

我以为,这东西早就随着他,随着大辽,一起化为尘土了。

没想到,一千年后,它竟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

“隆绪……”

肖燕燕的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把脸贴在玻璃上,冰冷的玻璃,映出她满是泪痕的脸。

她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那个小铃铛的轮廓,好像这样就能穿透时空,摸到她那个再也见不到的儿子。

“娘的乖宝……你还记不记得这个……这是你心心叔……不,这是你爹,给你做的……”

“你小时候,最喜欢抓着它玩了,一晃就咯咯笑……”

“娘对不起你……没能告诉你真相……没能让你光明正大地叫他一声爹……”

“隆绪……我的儿子……”

她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顺着展柜滑了下去,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那哭声,不像当年在宫里失去亲人时的嚎啕,也不像送别韩德让时的悲恸,那是一种被掏空了所有力气,揉碎了所有希望的绝望。

她的整个天下,她的亲人,她的爱人,她的敌人,她的荣耀,她的罪孽,都浓缩在了这个小小的、冰冷的博物馆里。而她和我们唯一的孩子,留下的念想,就只有这么一个再也不会响起的金铃铛。

周围的游客好奇地看了过来。

我赶紧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把她整个人圈在我的怀里,挡住那些探寻的目光。

“哭吧,小燕子,哭出来……”我抱着她抖动的肩膀,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眼泪也跟着不争气地往下掉,“哭出来就好了……没事儿,没事儿了……”

“都过去了……那些累人的事儿,都过去了……”

“现在有我呢,以后,我护着你……咱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儿,就在沈阳,好好过日子……”

“他……咱儿子,在历史上挺有作为的,是个好皇帝,他没给咱丢脸,真的,他挺好的……”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我只是抱着她,用尽我所有的力气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千年前那个在河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就像抱着弥留之际那个拉着我手不肯放的老太后。

辽水悠悠,一千年,弹指一挥间。

她守护了那个叫“大辽”的国,耗尽了一生。

现在,轮到我了。

我要守护这个叫肖燕燕的姑娘,用我的余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我扶着她站起来,她的腿都软了,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我身上。

我们没再看任何东西,也没回头,就那么相互搀扶着,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装满了她一生的展厅。

走出博物馆,外面阳光正好,刺得人眼睛发疼。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个鲜活的,与她无关的世界。

她靠在我怀里,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我,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有悲伤,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和依赖。

“心心,”她说,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想吃……锅包肉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好。”

我用力点点头,搂紧了她。

“咱这就去吃,吃咱沈阳最好吃的锅包肉。吃完了,我再带你去吃烤冷面,吃鸡架,你想吃啥,咱就吃啥。”

“走,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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