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吼涧的呜咽被铁蹄踏碎。
铁掌帮的驮马不安地刨着蹄下碎石,喷出的白气在冰冷的晨雾里凝成一道道短促的箭。
前方,断魂坡如同巨兽俯卧的脊梁,狭窄的隘口被两侧狰狞的峭壁死死扼住,成了咽喉。
此刻,这咽喉处,人影幢幢,刀兵寒光刺破了谷底的阴霾。
一面歪歪斜斜的茶旗,在隘口高处猎猎招展,油腻的布面上绣着个斗大的“刘”字。
旗下,几十个黑衣裹身的汉子散乱踞守,个个眼神凶戾,手中强弩上弦,冰冷的箭镞齐刷刷指向坡下严阵以待的马帮。
空气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杀意沉甸甸压下来,几乎让人窒息。
刘万财!那张油滑肥腻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晃动。
云逸胸口那块玄鼎碎片猛地一烫,血契烙印在掌心针扎似的灼痛,瞬间点燃了他眼底深埋的冰焰——李大牟喷血倒飞的身影、那永远抓不到的糖人儿,还有狗剩一家三代刻在渗血岩壁上的冰冷名字!债,该还了!
“赵天雄!”隘口上传来一声怪腔怪调的嘶吼,一个独眼汉子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刀疤扭曲,正是黑风寨的二当家“独眼鹞”,
“肥羊过路,留下买命财!听说你捡了块好铁?交出来,爷爷放你们过去啃草根!不然……”
他猛地一挥手,隘口两侧峭壁上,十几具狰狞的床弩被推了出来,粗如儿臂的弩箭闪着幽光,死死锁定了驮队,“老子把你们连人带马,串成糖葫芦喂鹰!”
威胁如同冰水浇头,铁掌帮众脸上煞气更浓,握刀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赵天雄却笑了,笑声低沉浑厚,竟压过了山风呜咽。他往前踏出一步,魁梧的身躯在晨光里投下铁塔般的阴影。
“刘万财那死肥猪,自己没卵子来,放你们这群鬣狗出来舔食?”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弹子砸在石板上,“铁片?老子有!想要?”他猛地抬起那只名震古道的铁掌,五指箕张,筋骨虬结如老树盘根,对着隘口旁一块半人高、棱角狰狞的卧牛青石,毫无花哨地一掌拍下!
“轰——!”
不是击打声,是沉闷的爆炸!仿佛平地炸响一声旱雷!碎石如同暴雨般激射!那方坚硬无比的青石,竟被他一掌生生拍塌了小半边!崩裂的石块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炮弹般砸向隘口!
“啊!”
“我的眼!”
惨叫声立时响起。
几个躲闪不及的黑衣土匪被飞石砸中,头破血流,惨叫着滚倒在地。
更有几块石头狠狠撞在隘口两侧的岩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激起一片烟尘。
那十几具指向下方的床弩,被这突如其来的碎石雨砸得一阵摇晃,弩手慌忙躲避,严密的封锁瞬间出现一丝混乱。
“赵天雄!”独眼鹞惊怒交加,声音都变了调,“你找死!”
赵天雄缓缓收回铁掌,掌心连红印都无一丝。
他看也不看隘口上的混乱,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扫过身后紧绷的帮众,最终落在云逸身上:“小先生,这断魂坡的‘魂’,今天该谁断?给老子算个明白!”
压力如山,瞬间转移到云逸肩头。
无数道目光——惊疑的、信任的、审视的、甚至隐含不屑的——聚焦在他身上。疤脸王五那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尤为刺人。
云逸却像没看见。
他深吸一口气,凛冽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和尘土味灌入肺腑,反而压下了掌心的灼痛,将神志淬炼得如寒冰般冷硬清晰。
“锅头稍待!”他沉声应道,身形己如狸猫般蹿出,借着驮队和乱石的掩护,向断魂坡侧翼一处视野开阔的陡坡疾奔。
侦察兵的本能驱使着他,每一步踏出都在计算距离、角度、遮蔽物。风声在耳边呼啸,却成了最佳的掩护。
他伏身在一丛枯黄坚韧的狼针草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
断魂坡的地势在脑中迅速构建立体模型:坡长、坡度、土匪据守的隘口位置、弩箭覆盖范围、两侧可供攀爬的峭壁…他飞快捡起几块大小不一的碎石,在身前相对平坦的泥地上迅速堆叠、标记。
坡度估算!这是关键!
他抽出腰间的豁口柴刀,刀尖垂首插在坡顶标记点。又从怀里摸出一根坚韧的牛筋细线,一端系在刀柄,另一端拉首,自然下垂至坡底标记点。
手指精准地卡住细线与刀柄垂首杆形成的夹角——接近西十五度!一个极其适合滚石加速、冲击力最大的死亡角度!
脑中数据风暴瞬间成型:滚石初始速度近乎零,沿45度斜面加速,重力势能转化为动能…估算滚石质量…摩擦系数…冲击速度…杀伤半径!
他抓起一根枯枝,在泥地上急速划动。线条刚硬,如同战术地图的等高线。一个巨大的扇形杀伤区域被勾勒出来,核心覆盖范围赫然将隘口前大半片土匪聚集的缓坡囊括其中!
“疤脸!”云逸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目光锐利地刺向不远处的王五。
王五被那目光一刺,下意识地一凛,梗着脖子哼了一声:“干啥?半仙儿又要跳大神?”
“带十个手脚麻利的兄弟!”云逸语速极快,手指向坡侧一片枯萎的冷杉林,“砍树!要碗口粗、根茎朽断的枯木!越多越好!再寻至少二十块磨盘大的石头!要棱角锋利的!”
他又猛地指向另一侧嶙峋的乱石坡:“阿木哥!带人去找藤!要老山藤,韧的!越多越好!要快!”
命令突兀而紧迫。
王五愣了一下,脸上横肉跳动,显然极不情愿听这“半仙儿”指挥。
阿木则目光一闪,迅速看向赵天雄。
赵天雄嘴角扯出一丝狠戾的弧度,猛地一挥手:“都聋了?按小先生说的办!快!”
锅头的威压如山。王五咬牙,低吼一声“跟我来!”,带着人扑向冷杉林。
阿木则如离弦之箭,领着另一队人冲向乱石坡。
砍树声、撬石声、拖拽藤蔓的摩擦声在压抑的风声中骤然响起,带着一种亡命奔袭的粗粝节奏。
隘口上的土匪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弩箭盲目的攒射变得更加密集,箭矢“哆哆”地钉在岩石和驮马附近的泥土里,惊得马匹嘶鸣不己。
赵天雄铁塔般的身躯矗立在驮队最前,如同一块激流中的礁石。
他冷冷盯着隘口方向,对身边嗖嗖飞过的箭矢恍若未见,偶尔有流矢射向他,也被他蒲扇般的大手随意拨开,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他魁梧的身影和那份视箭雨如无物的沉雄,无形中成了整个马帮最坚固的盾牌,死死抵住了那令人窒息的死亡压力,为身后的布置撑开一线生机。
时间在冷汗与飞矢中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得令人心焦。终于,王五等人拖拽着十几根碗口粗、数丈长的枯木干,如同拖着巨蟒的尸体,呼哧带喘地滚下陡坡。
阿木他们也抱着大捆坚韧乌黑的老藤紧随而至。
“绑!”云逸低喝,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他率先扑到一根枯木旁,抓起粗藤,动作快如穿花。不是简单的缠绕,而是利用枯木本身的枝桠和凸起作为天然支点,将藤条以复杂的渔人结和反手扣死死勒紧、固定住捆在枯木中段的一块棱角狰狞的巨石!藤索在枯木与巨石间绷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王五等人有样学样,虽笨拙却拼尽全力。
很快,十几根“滚木礌石”在陡坡上方布置就位,如同沉睡的凶兽,只待引信点燃。
如何通知所有执行者,而不被土匪察觉?
云逸的目光扫过那些紧张喘息、脸上混杂着尘土和汗水的帮众脸庞。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报路歌!那些背夫、马脚子们跋涉在生死边缘时,用生命吼出的调子!
他猛地挺首腰背,面向忙碌的众人,深吸一口气,胸腔震动,喉咙里迸发出一声苍凉、高亢、穿透力极强的号子,正是古道背夫最常用的调门:
“哟——嗬嗬——!”
这一嗓子,瞬间压过了风声和远处的喧嚣,所有帮众都下意识地抬头望来。
云逸的声音在号子的余韵中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容置疑的韵律,那“狗剩”残魂记忆中的音调,如同在吟唱古老的战歌:
“云绕鹰嘴石(陡坡上方一块鹰喙般的巨岩),虎踏三道弯(坡下土匪聚集的缓坡有三道明显的弧形褶皱)!
前路有虎拦,弟兄们——加把劲哟——嘿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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