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的秋风跟刀子似的,刮得辽河边上的草甸子沙沙响。
可上京府里的气氛比这秋风还冷,萧思温从上京带回的消息,像块冰砣子砸在燕燕的心窝子上——辽景宗耶律贤派人来提亲了。
我蹲在燕燕帐篷外的毡子上,手里攥着她昨天给我缝的箭囊,鹿皮上的燕子绣得歪歪扭扭,针脚还带着她的体温。
帐里没动静,从昨天傍晚萧思温把燕燕叫进去,到现在整整一天一夜了,除了侍女送进去的饭食原封不动端出来,啥声儿都没有。
“礼子哥,姑娘还没吃东西呢……” 小侍女乌里娅捧着空碗,眼圈红红的。
我摆摆手让她退下,盯着帐门缝隙里透出来的微光,心里跟猫抓似的。
“心心,你说……皇上为啥会看上俺?” 燕燕的声音突然从里面飘出来,哑得像被风沙磨过。
我赶紧掀帘进去,她背对着我坐在毡毯上,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素色衣裙,头发松松地绾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衬得巴掌大的脸更小了。
“皇上……听说身子骨不太好。” 我斟酌着开口,这话我在博物馆的史料里见过,可从嘴里说出来,却像在剜自己的心。
“俺知道。” 燕燕转过头,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山莓,可眼神亮得吓人,“阿爹说,皇上虽病弱,但大辽的天祚帝耶律德光之后,咱萧家世代与皇族联姻,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她拿起桌上的青铜镜,镜面上映出她苍白的脸,“心心你看,俺像不像个物件儿?阿爹说把俺嫁给谁,俺就得去哪儿。”
我想安慰她,却看见她袖口露出的旧伤疤——那是去年围猎时,她为了救我被野猪拱伤的。
现在这道疤还在,可她却要被当成筹码,押进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阿爹还说,” 燕燕把镜子摔在桌上,声音发颤,“韩德让他爹昨天递了牌子,说韩家愿以南京三州为聘,求娶俺……可阿爹拒绝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韩德让?他还没死心?
“阿爹说,” 燕燕捡起镜子,用手指着镜缘的缠枝纹,“韩家再好,也是汉人。皇上再病弱,也是大辽的天。”
她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心心,你说的那个沈阳,女人是不是不用当棋子?”
我喉头哽咽,想起博物馆里萧太后的画像,凤冠霞帔下是怎样的心境?“小燕子,” 我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冰凉得像辽河水。
“你还记得不?小时候暗掉河里,你拽俺上来,你说‘以后你护着俺’。现在……”
“现在是俺要被人护着了,还是被锁在宫里护着。” 她抽回手,从怀里掏出块鹅卵石——是当年我掉河里她拽我上来时,我攥在手里的那块。
石头被她磨得溜圆,中间有道天然的红纹,像道伤疤。“心心,你说这辽河的水,能流到你说的那个沈阳不?”
“能,” 我看着她眼里的水光,“等你当了皇后,想去哪儿,俺就陪你去哪儿。”
这话我说得咬牙切齿,仿佛这样就能把历史的轨迹掰弯。
傍晚时分,萧思温掀帘进来,脸上带着酒后的酡红,看见我愣了一下,挥手让我退下。
我躲在帐外,听见里面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接着是萧思温沉沉的嗓音:
“燕燕,你当爹的不想你嫁吗?可你姑姑当年……”
后面的话被风声吞没,只听见燕燕突然拔高的声音:
“姑姑是述律平太后的外孙女!可她幸福吗?”
我靠在毡帐上,看着天边的火烧云,像极了燕燕嫁衣上的刺绣。
辽代的后族女子,哪个不是政治棋盘上的棋子?
述律平太后铁腕临朝,可她的女儿们呢?
不是嫁给权臣就是远嫁部落,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礼子,跟俺来。” 萧思温出来时,脸色比辽河的冰还冷。
他带我走到河边,捡起块石头扔进水里:“皇上派来的使者,是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 他看着我,眼神像鹰隼,“你跟燕燕从小长大,该懂她的性子。”
“大人,燕燕她……”
“她是萧家的女儿!” 萧思温打断我,声音里带着疲惫,“当年俺娶她娘,也是为了巩固后族势力。你以为当爹的愿意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可皇上承诺,若燕燕嫁过去,北府宰相之位俺能坐到老,萧家的男儿能世袭节度使……”
“所以燕燕就得当这个棋子?” 我忍不住提高嗓门,“她才十六岁!”
“十六岁?” 萧思温冷笑一声,捡起另一块石头,“述律平太后十六岁时, 己经为耶律阿保机稳固后方了!
燕燕是俺萧思温的女儿,就得有这份担当!”
石头在水面上跳了两下,沉了下去,像燕燕的命运。
我回到帐里时,燕燕正对着铜镜插簪子。
那是支简单的银簪,还是三年前韩德让送她的生日礼物。“心心,” 她头也不回,声音平静得可怕,“帮俺梳个契丹贵女的发髻吧,明天使者该来了。”
我拿起梳子,触到她冰凉的发丝,才发现她一首在发抖。“小燕子,要不咱……”
“梳吧。” 她打断我,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我送她的狼牙项链,还有韩德让送的玉海东青,以及一块普通的鹅卵石——是她拽我上岸那天,我送给她的谢礼。“这三样,俺都带着。”
我看着她把三样东西贴身藏好,突然想起博物馆里的记载:辽景宗耶律贤体弱多病,在位期间政事由皇后萧燕燕决断。
那时我只觉得她是天降奇才,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强装镇定的姑娘,才明白“母仪天下”西个字背后,是怎样的身不由己。
“心心,”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指甲掐进我肉里,“你说南京的宫殿,会不会也有辽河边的风?”
“有,” 我忍着疼,把她的手包在掌心,“等你当了皇后,俺给你在宫殿里种满辽河边的野花,风一吹,跟咱小时候闻的味儿一样。”
她噗嗤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心心你真傻,皇宫里哪能种花?”
是啊,皇宫里哪能种花。我看着她强装的笑脸,突然很想告诉她未来的事——告诉她会成为萧太后,会名垂青史,会有韩德让那样的英雄辅佐,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
“小燕子,不管你在哪儿,俺都能找到你。”
第二天清晨,使者的队伍来了。
领头的耶律斜轸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捧着鎏金的圣旨匣子,阳光照在他铠甲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燕燕穿着簇新的回鹘锦袍走出来,头上的珠翠沉甸甸的,压得她微微低头。
“萧氏燕燕,温婉贤淑,特封为贵妃,择吉日入宫。” 耶律斜轸的声音在营地上空回荡,我看见韩德让的队伍远远停在河边,他的银甲在晨雾中像尊石像。
燕燕接过圣旨的那一刻,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不舍,有无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坚定。
就像小时候她拽我上岸时那样,明明自己也怕得发抖,却硬撑着说“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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