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思温这两年在朝中步步高升,一路做到了北府宰相,府中的客人也从穿皮袄的猎户变成了戴貂蝉冠的文官。
我蹲在帐外削箭矢,听着里面传来的碰杯声,心里头那叫一个不得劲儿——多半跟燕燕的婚事有关。
“心心,跟俺来。” 燕燕突然掀开毡帘出来,脸色跟刚冻过的山梨似的,青中带白。
她把我拽到辽河边上,柳树枝条刚冒出嫩芽,在风里晃悠,像她此刻晃悠的眼神。
“咋了这是?” 我把削了一半的箭杆塞进她手里,“谁惹咱小燕子不高兴了?”
她没接箭杆,却从怀里掏出块揉皱的羊皮纸,上面用汉隶写着几行字。
“阿爹让人送来了‘庚帖’,” 她声音发颤,“说是南京留守韩匡嗣家……又托人来提亲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韩德让他爹?之前韩德让提亲被燕燕婉拒,现在居然首接找萧思温了。
我瞅着河面上漂着的碎冰,想起韩德让那身亮闪闪的银甲,还有他看燕燕时那恨不得把星星摘下来的眼神,心里头跟塞了把乱草似的。
“那……你咋回的?” 我明知故问,嗓子眼有点发紧。
燕燕把羊皮纸撕得粉碎,纸屑被风吹进河里:
“俺跟阿爹说,俺还小,不想嫁!可阿爹说……”
她咬着嘴唇,眼圈红了,“阿爹说,韩家是汉人世家,韩德让又有本事,嫁过去于萧家有好处。”
“好处?又是好处!” 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门,“难道你的一辈子,就值这点好处?”
“那俺能咋整?” 燕燕突然冲我喊,眼泪掉了下来,“阿爹说,这是俺的命!从生在萧家,俺的婚事就由不得自己!”
她蹲下来,抓起一把混着碎冰碴子的河泥往水里扔,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脚。
我看着她抽动的肩膀,想起刚穿越过来时,她骑在马上,眼神亮得像星星,说“这旮沓的水比南京的清”。
可现在,这颗星星被“家族”、“责任”这些破事儿压得快看不见光了。
“俺不想嫁给韩大哥,” 燕燕抬起头,眼泪在睫毛上挂着,“俺跟他在一块儿,总觉得……没跟你在一块儿自在。可阿爹说,女人家哪有自在不自在的,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理。”
我蹲下来,想帮她擦眼泪,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是啊,我一个啥背景都没有的穿越者,拿啥帮她?连安慰的话都说得底气不足:
“小燕子,你……”
“心心,你说的那个沈阳,” 她突然打断我,眼神飘向河对岸,“是不是女人也能骑马射箭,不用听阿爹的话嫁人?”
“嗯,” 我点点头,心里却更酸了,“不光能骑马射箭,还能自己挣钱,想嫁谁就嫁谁,不想嫁就不嫁。”
“真好啊……” 她叹了口气,捡起一块光滑的鹅卵石,在手里来回,“俺要是生在你说的那个时代就好了。”
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几缕贴在脸上,她也没顾上捋。
我看着她,突然想起博物馆里那幅萧太后临朝听政的画像,凤冠霞帔,不怒自威。
可眼前这个姑娘,只想在辽河边骑马射箭,不想被“责任”捆住手脚。
“其实……韩德让人不错,” 我硬着头皮说,“文武双全,对你也真心……”
“你咋也帮着阿爹说话!” 燕燕猛地站起来,把鹅卵石扔进河里,“心心,你是不是也觉得,俺该嫁给他?”
“不是!” 我也站起来,“俺就是觉得……这事儿由不得咱。你爹也是为了萧家,为了……”
“为了萧家!” 她冷笑一声,“可谁为了俺呢?” 说完,她转身就往营地跑,裙摆扫过刚冒头的嫩草,像一只被惊飞的鸟。
我站在河边,手里还攥着那半截没削完的箭杆。
辽河水哗哗流着,跟我老家浑河似的,可这水底下藏着的,不是水草,是沉甸甸的责任。
萧思温想巩固权位,韩家想攀附权贵,而燕燕,只是他们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晚上,萧思温把我叫到主帐。
他坐在虎皮椅上,手里转着一枚玉扳指,帐里的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毡墙上,晃来晃去。“礼子啊,” 他开口了,声音比平时低沉,“燕燕的脾气,你最清楚。”
“大人,燕燕她……”
“俺知道她不想嫁,” 萧思温打断我,“可她是萧家的女儿,肩上担着的,不只是自己的日子。”
他把扳指重重放在桌上,“韩家是汉人里的望族,韩德让又深得皇上赏识,这门亲事,于大辽,于萧家,都是好事。”
“可燕燕她不乐意……”
“乐意?” 萧思温笑了,笑得有点无奈,“在其位,谋其政。她是俺萧思温的女儿,就得担起这份责任。就像你,”
他突然看着我,眼神锐利,“你跟着燕燕这么多年,也该明白,有些事,由不得性子来。”
我心里一震。是啊,我明白。
我知道历史上燕燕会嫁给辽景宗,会成为萧太后,可当这一切真的要发生时,我才发现,知道历史有多无力。
我连阻止她嫁给韩德让都做不到,更别说改变她嫁给皇帝的命运了。
从主帐出来,月亮己经升起来了。
燕燕的帐篷还亮着灯,我远远看见一个影子在帐里来回踱步。
我没过去,只是靠在一棵老榆树上,望着辽河上的月亮。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银子。
“心心?” 燕燕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我一跳。
她披了件斗篷,手里拿着件东西。“给,” 她把一个布包塞给我,“俺给你缝了个箭囊,你那破的该扔了。”
我打开布包,是用柔软的鹿皮做的,上面用彩线绣着一只展翅的燕子,旁边还歪歪扭扭绣着两个字——“心心”。
针脚有点歪,显然是急急忙忙绣的。
“小燕子,你……”
“俺知道阿爹找你了,” 她打断我,声音很轻,“他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俺……俺就是心里憋屈。”
我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想说“要不咱跑吧”,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往哪儿跑?跑出萧家,跑出辽朝?我连自己咋来的都不知道,拿啥带她走?
“心心,” 燕燕突然抓住我的手,“不管以后咋样,你都得在俺身边,行不?就像小时候那样,俺掉河里你拽俺,你掉河里俺拽你。”
“嗯,” 我用力点头,喉咙发紧,“俺哪儿也不去,就在你身边。”
她笑了,笑得比天上的月亮还亮,可那笑容里,带着点让人心疼的勉强。“其实俺知道,阿爹是对的,” 她松开我的手,望着辽河,“萧家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俺不能因为自己的性子,毁了阿爹的心血。”
我看着她的侧脸,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可那轮廓里,己经有了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坚定。
是啊,小燕子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咋咋呼呼的小丫头了。
她开始明白“责任”两个字的分量,哪怕这分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俺听说,” 燕燕突然说,声音很轻,“皇上……辽景宗也有意俺。”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历史的车轮还是碾过来了。
辽景宗耶律贤,那个体弱多病却心机深沉的皇帝。
“阿爹说,皇上虽然身体不好,但毕竟是天子,嫁过去……是俺最好的归宿。”
燕燕的声音有点发颤,“心心,你说,当皇后……是不是就不用听别人的话了?”
我看着她眼里的迷茫和一丝憧憬,心里五味杂陈。
当皇后?
那意味着更重的责任,更深的宫廷算计,哪里是“不用听别人的话”?
可我没法告诉她这些,只能说:
“小燕子,不管你是皇后还是普通丫头,在俺心里,你都是那个在辽河边拽俺上岸的小燕子。”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靠在我肩上。
辽河的风吹过,带着春草的气息,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我知道,属于我们在辽河边瞎玩的日子,快要结束了。
燕燕的责任,像辽河水一样,浩浩荡荡,推着她走向一个我无法预料,却又心知肚明的未来。
而我,只能站在岸边,看着我的小燕子,振翅飞向那片名为“责任”的天空,哪怕那里有风雨,有雷霆,我也只能在心里默念:
小燕子,你得挺住啊,俺就在你身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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