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景宗咳嗽的声音跟破风箱似的，隔着三道屏风都能听见。
俺捧着刚抄好的奏折站在承天殿角落里，瞅见韩德让穿着紫袍玉带站在御座旁，正跟燕燕说着啥。
他鬓角新添了几道细纹，可眼神还是跟鹰隼似的，亮得吓人。
“南京贡的秋茶，太后尝尝？” 韩德让把茶盏递过去，指尖擦过燕燕的袖口。
俺心里头“咯噔”一下，跟打翻了醋坛子似的。
燕燕接茶时手顿了顿，珍珠护甲在茶盏上划出道白印：
“韩大人费心了，皇上最近咳得厉害，这茶性温，正好。”
自打韩德让当上南院枢密使，这宫里的风向就变了。
以前瞅他穿银甲带兵挺顺眼，现在看他穿朝服摆弄文书，咋看咋不得劲儿。
尤其是他跟燕燕在朝堂上一唱一和，一个说“汉人农桑可富国强兵”，一个接“契丹骑射亦不可废”，满朝文武都瞅着他们俩，把俺这站在旁边磨墨的当幌子。
“礼子，把这道折子递给韩大人。” 燕燕头也不回地说。
俺捧着折子走过去，韩德让接的时候故意慢了半拍，手指头跟俺的撞上了。
“礼兄弟手咋这么凉？” 他笑得跟长白山的雪似的，凉飕飕的。
“许是殿里风大。” 俺往后退了半步，袖口蹭到燕燕的袆衣。
她回头看了俺一眼，眼神跟小时候偷摸给俺塞烤红薯时一个样，带点安抚的意思。可俺心里头那股子别扭劲儿，咋也顺不开。
下了朝燕燕留俺在偏殿吃饭，御膳房端来的熊掌炖蘑菇，跟咱辽河边烤的一个味儿。
夜里俺去御书房送密折，瞅见韩德让的披风搭在椅背上，上面还沾着城外的雪花。
燕燕正低头看地图，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
“是心心吧？替我给韩大人倒杯热酒。”
韩德让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头发上还挂着冰碴子。“刚从军营回来，” 他冲俺点点头，接过酒杯时压低声音，“太后为了裁军的事儿，跟宗室亲王吵了半夜。”
俺这才瞅见燕燕袖口破了个小口，像是被指甲掐的。
“你先下去吧，” 燕燕头也不抬，“明儿个早朝，你帮我把那叠汉人的农书抱过去。”
俺退到门口时，听见韩德让叹了口气：
“燕燕，你也别太犟，耶律虎古那帮人……”
“我知道。” 燕燕的声音哑得像被烟熏过，“可这兵要是不裁，大辽迟早被那帮亲王拖垮。”
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着案上的狼毫笔，那是俺用辽河边的狼毛给她做的。
打那以后，韩德让往燕燕宫里跑得更勤了。
有次俺撞见他教燕燕练剑，银剑在月光下晃悠，他站在燕燕身后，手把手地教她拧腕子。
“当年在辽河边，你这招总使不好。” 他声音压得低，燕燕的耳朵尖都红了。
俺躲在假山后头，手心里全是汗，把怀里给燕燕暖手的汤婆子都攥凉了。
“心心，你咋在这儿？” 燕燕收了剑，额头上还带着汗。
韩德让转过身，嘴角噙着笑：“礼兄弟是来给皇后送夜宵的吧？” 俺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里头的糖蒸酥酪晃了晃，跟俺这心似的，七上八下。
“韩大人剑法精进了。” 俺没话找话，眼睛却盯着燕燕腕上的狼牙手串。她赶紧把袖子往下拽了拽：“时候不早了，韩大人也早些歇息吧。”
韩德让走后，燕燕坐在石凳上，拿起一块奶皮子慢慢嚼。
“心心，” 她突然说，“你说我是不是挺坏的？”
俺蹲下来给她拢了拢披风，闻到她头发里有韩德让身上的酒气。
“你是皇后，得顾着大辽。” 俺说得咬牙切齿，可心里头清楚，她不光是皇后，还是俺放在心尖上的小燕子。
那年冬天特别冷，辽景宗的病越来越重，朝堂上的事儿全落燕燕肩上。
有次她连着三天没合眼，批奏折时晕倒在龙书案上。
俺冲进去时，韩德让己经把她抱起来了，她却抓着俺的袖子不放：
“心心，别让他们……动俺的兵符……”
韩德让把她抱到内殿，临走前跟俺说：
“礼兄弟，皇后心里有你，俺知道。”
他眼神里没了平时的锐利，倒像是辽河冬天的冰面，看着硬邦邦的，底下却流着水。“可现在这局面，没俺不行。”
俺守在燕燕床边，看她眉头紧锁，嘴里还在念叨裁军的事儿。
窗外飘起了雪，跟俺们小时候在辽河边打雪仗时一个样。
那时候韩德让还没来，就俺们俩，她把雪团塞进俺脖子里，笑得跟银铃似的。
“心心……” 燕燕醒了，抓住俺的手，“我梦见辽河结冰了，你掉下去……”
她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俺拍着她的背，心里头却明白，这宫里的冰，比辽河的还厚，还冷。
韩德让后来被封了楚王，上朝时站在燕燕右手边，跟俺隔着三步远。
俺瞅着他腰间的玉带，比俺们小时候玩的玉带钩气派多了，可俺总觉得，还是辽河边那块磨圆的鹅卵石看着顺眼。
“礼子，把这道旨意传给韩楚王。” 燕燕把圣旨递给俺，指尖冰凉。
俺接的时候，看见她指甲上有道新伤，像是被奏折划的。“是。” 俺低着头往外走，听见韩德让问：“皇后手咋伤了？”
“没事。” 燕燕的声音很轻，“心心，路上小心雪滑。”
俺走在雪地里，靴子踩得积雪咯吱响。
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跟辽河边的一个样。
可俺知道，有些东西早就变了。
韩德让成了楚王，燕燕成了皇后，而俺，夹在他们中间，像根卡在牙缝里的鱼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走到御花园的时候，俺看见韩德让的披风挂在松树上，上面落满了雪。
俺想起他说的“没俺不行”，又想起燕燕攥着俺袖子说的“别让他们动兵符”。
这大辽的天，怕是真离不开韩德让，可俺这心里头，咋就这么不得劲儿呢？
罢了，俺叹了口气，把披风从树上取下来，抖了抖雪。
反正不管咋说，俺得守着燕燕，守着她这棵在宫里扎了根的树，就算旁边还长着韩德让那棵大树，俺这棵小草，也得使劲儿往上长，不能让风把她吹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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