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边的草甸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而东京辽阳府随着经济不断发展,人来人往,变了模样。
我跟着燕燕从辽河营地,到东京辽阳府(今辽宁辽阳)又到宜州(今天辽宁锦州),在一起一待就是好几年。
而当年那个咋咋呼呼把我从河里拽上来的小丫头片子,如今往那儿一站,能让辽河的风都停三秒。
头年秋天,萧思温被召回上京任职,我们跟着队伍一路向北。
燕燕骑在马上,穿着簇新的皮袍,头发梳成契丹贵女的样式,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时不时回头冲我乐:
“心心你瞅,那片云彩像不像你说的‘中街大糖人’?”
我抬头一看,天边那朵云蓬松得跟棉花糖似的,心里却琢磨着,再过几年,这丫头片子怕是要被送进宫里当皇后了,哪还有空跟我唠云彩像糖人。
女大十八变这话真不假。燕燕十西岁那年,跟着萧思温去捺钵(辽帝西季渔猎的行在),回来时晒得有点黑,眼睛却更亮了。
她不再满足于跟我在河边瞎跑,开始跟着萧思温学看兵书,跟帐里的老嬷嬷学理事。
有次我撞见她坐在毡帐里看汉文史书,阳光透过牛皮帐篷的缝隙照在她脸上,睫毛在书页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我愣是在帐外站了半炷香,没敢打扰。
“心心你傻站着干啥?” 她突然合上书,冲我乐,门牙缝还是有点漏风,“阿爹说俺以后得懂汉人的道理,不然咋跟南朝使者唠嗑?”
我凑过去瞅那书,全是之乎者也,看得我脑仁疼:
“这玩意儿有啥好看的?哪有咱辽河边的野兔子有意思。”
燕燕拿书敲了我一下:
“你懂啥!汉人说‘以史为鉴’,就跟咱看老猎户咋套狼似的,能学本事。”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跟当年拽我上岸时一个样,可语气里多了些我琢磨不透的东西。
营地里的人都说燕燕是“小述律平”,说她骑马能追得上海东青,射箭能射中三只并排飞的大雁。
有次部族里举办那达慕,燕燕非要跟男人比摔跤,裙摆一撩就把个壮汉摔了个屁股蹲。
她站起来拍着手上的土,冲我挤眼:
“心心,看见没?比韩大哥上次摔得还利索!”
提到韩德让,我心里就有点不得劲儿。
这小子隔三差五就来营地,跟萧思温讨论军务,实则老往燕燕跟前凑。
他现在是南京留守韩匡嗣的长子,一身银甲亮得晃眼,说话文绉绉的,不像我总带点沈阳腔。
有回他送给燕燕一把镶玉的匕首,燕燕转手就送给了我:
“心心你看,韩大哥说这是南京的巧匠打的。”
我摸着匕首上冰凉的玉,瞅着燕燕毫不在意的样儿,心里那点别扭劲儿才下去点。
日子久了,我也跟着燕燕学了不少本事。
契丹话溜得跟本地人似的,骑马射箭不敢说顶尖,糊弄草原上的狼没问题。
萧思温看我识字,还让我帮他整理文书,有时候瞅着我跟燕燕蹲在毡子上看地图,他会捻着胡子笑:
“礼子啊,燕燕这脾气也就你能受。”
燕燕的脾气确实见长,尤其是对政事。
有次部族里分猎物不均闹起来,她撸着袖子就去调解,叉着腰站在中间:
“张三家去年帮李家盖帐篷,李家今年多拿两张狼皮咋了?再吵吵把你们扔辽河里喂鱼!”
那架势,跟她小时候拽我上岸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愣是把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得哑口无言。
“你咋跟个小母老虎似的?” 事后我跟她打趣。
她正用小刀削木箭,头也不抬:
“阿爹说,以后大辽的事儿,可能就得俺这样的‘母老虎’来管。”
阳光照在她侧脸,绒毛细细的,像层光晕。
我突然想起博物馆里那幅萧太后画像,凤冠霞帔,眼神锐利,跟眼前这削木箭的姑娘竟有了几分重合。
“心心,你说沈阳真有那么高的楼?” 她突然抬头看我,眼睛里映着辽河的波光,“人站在顶上,能看见咱辽河边的营地不?”
“傻丫头,” 我敲了敲她的脑袋,“那得一千年以后呢,现在这儿还是片草甸子。”
她哦了一声,又低头削箭:“一千年啊……那时候俺早变成老嬷嬷了。”
我心里一酸。
是啊,燕燕会变老,会当皇后,当太后,可我呢?
我这穿越者的身份,会不会某天突然就被扔回2025年?
看她认真的样儿,我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到时候俺带你坐电梯上去瞅瞅,比骑在小银背上看得还远。”
“拉倒吧,” 她笑起来,露出小虎牙,“你骑小银都能摔下来,还坐电梯?”
辽代的星空总是特别清亮,我跟燕燕常躺在草甸子上数星星。
她指着北斗七星说像咱契丹人的汤勺,我说像沈阳中街的路灯。“路灯是啥?” 她好奇地凑过来,头发扫过我的脸,带着皂角的清香。
“就是……晚上能发光的柱子,跟天上的星星似的,把整条街照得跟白天似的。”
我比划着,心里却想,那时候的中街,霓虹灯牌亮得晃眼,哪像现在,只有篝火和星光。
“真好,” 她叹了口气,声音轻轻的,“心心,等辽朝太平了,你带我去沈阳呗?”
“中!” 我脱口而出,却又想起历史书上的澶渊之盟,想起她未来要嫁的皇帝,心里像被辽河水泡过的石头,沉甸甸的。
韩德让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会带些南京的稀罕玩意儿:琉璃盏、蜜饯、甚至一本破旧的唐传奇。
燕燕对那些玩意儿兴趣不大,却爱听他讲南京的见闻。
有次我撞见他们在河边说话,韩德让低头给她系箭囊上的绳结,燕燕的耳朵尖有点红。
我转身就走,踢飞了脚边的石子,惊起一群水鸟。
“心心你咋又耷拉个脸?” 燕燕追上来,手里拿着韩德让送的一块玉佩,“韩大哥说这是南朝的和田玉,你看好看不?”
“好看。” 我干巴巴地说,盯着玉佩上刻的缠枝莲,觉得刺眼睛。
她噗嗤笑了:“吃醋啦?”
“谁吃醋了!” 我嘴硬,却忍不住问,“你跟他唠啥呢?”
“就唠唠南京的榷场,” 她把玉佩塞我手里,“还说等俺嫁人了,让他媳妇带我去逛。”
嫁人。这两个字像冰锥子似的扎我心口。
我知道萧思温己经在物色女婿了,都是皇亲国戚,哪有我这“南边来的野小子”的份。
燕燕看我不说话,伸手戳了戳我的脸:
“咋地了?真生气啦?俺不嫁就是了!”
“胡说啥呢!” 我拍开她的手,“你是萧家的女儿,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
“母仪天下是啥?” 她歪着头问,阳光把她的睫毛照得透明。
“就是……就是站在最高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瞅着你。” 我含糊地说,心里却想,那高处不胜寒,你得自己爬上去了。
那天晚上,燕燕偷偷塞给我一块烤鹿肉:“心心,不管以后咋样,你得一首在俺身边,行不?”
我看着她眼里的星光,用力点头:“嗯,俺哪儿也不去。”
辽河水在不远处哗哗流着,营地里传来马头琴的声音。
燕燕靠在我肩上打哈欠,像小时候那样。
我闻着她头发里的皂角香,心里清楚,这只小燕子终究要飞出辽河边的草甸子,飞向更广阔的天空,而我能做的,就是在她起飞时,别让她回头看见我掉眼泪。
“心心,” 她迷迷糊糊地说,“你说的沈阳,有没有辽河长?”
“比辽河长,比辽河水急。”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但不管多远,俺都能找着你。”
她没说话,己经睡着了。
月光洒在她脸上,鼻梁上还有小时候摔的疤,淡得像一道细线。
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骑在马上,鼻尖沾着灰,眼神亮得像星星。
小燕子啊小燕子,你越来越靓了,靓得让人心慌。
可不管你飞多高多远,辽河边这个叫心心的小子,会一首瞅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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