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的冬雪来得格外早,新台的琉璃瓦上凝着薄冰,映着公子朔玩雪时通红的脸颊。他正用木剑在雪地上刻着什么,礼知心走近时,看见那是个歪歪扭扭的“伋”字,周围插满了折断的芦苇,像极了刑场上的刀戟。
“朔儿在做什么?”礼知心蹲下身,拂去儿子肩头的雪花。公子朔回头,睫毛上挂着冰晶,眼神却亮得惊人:“我在画太子伋的坟墓,父亲说强者要懂得未雨绸缪。”
礼知心心中一沉。自齐襄公遣使逼宫后,公子朔对权力的渴望愈发明显,时常缠着宣姜询问“如何让别人害怕自己”,甚至偷偷模仿卫宣公批奏折的模样。他看向不远处堆雪人的公子寿,哥哥正将一枚红枣嵌进雪人脸上,动作温柔得像在雕琢玉器。
“寿儿心地仁厚,将来必是良臣,”宣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裹着狐裘,鬓边簪着一支冻僵的梅花,“可朔儿……太像宫廷里的寒风了。”
礼知心握住她的手,触手依旧冰凉。这几日,卫宣公对太子伋的猜忌己摆在明面上,不仅削减了他的侍卫,还时常在朝会上借故斥责。他知道,公子朔的阴谋,己如离弦之箭,再难收回。
“母亲,”公子朔捧着一捧雪球跑过来,“我做了个‘忠’字雪球,送给太子伋好不好?”他笑得天真,雪球却在掌心被捏得变形,红色的枣汁从指缝渗出,像极了血。
宣姜猛地别过头,礼知心接过雪球,触感冰冷刺骨。他想起昨晚宣姜在密道中流着泪说:“知心哥哥,朔儿说要帮我除掉太子伋,可寿儿还和他称兄道弟……”
“别担心,”礼知心将雪球扔进池塘,冰面裂开一道缝,“我会看着朔儿,不会让他做得太过分。”但他知道,在权力的诱惑下,任何承诺都显得苍白。
三日后,卫宣公在射圃设宴,命太子伋与公子朔比试礼仪。太子伋身着旧袍,行跪拜礼时衣摆扫过积雪,露出补丁摞补丁的内衬。公子朔却穿着宣姜新做的锦袍,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刻意的炫耀。
“太子的礼服该换新了。”卫宣公捻着胡须,语气淡漠。
太子伋叩首道:“君上,臣以为服饰乃身外之物,重要的是……”
“住口!”卫宣公猛地拍案,酒盏中的酒溅在太子伋脸上,“孤看你是故意穿成这样,给卫国丢脸!”
礼知心站在宣姜身侧,看见公子朔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悄悄踩了踩公子朔的脚背,小家伙立刻收敛了表情,上前一步:“父王息怒,哥哥想必是忙于国事,忘了做新衣,儿臣这里有件备用的,不如……”
“不必了。”太子伋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酒渍,“君上若嫌臣失礼,臣这就告退。”
“站住!”卫宣公指着他,“听说你最近常与郑国使者来往,是不是想勾结外敌,谋夺君位?”
全场哗然。礼知心暗道不好,这正是公子朔前几日“无意间”告诉卫宣公的“发现”——他买通了太子伋的车夫,在他车厢里放了几枚郑国的玉币。
太子伋脸色煞白:“君上明鉴!臣与郑国使者只是谈论典籍,绝无谋逆之心!”
“哼,”卫宣公冷笑,“空口无凭,来人,搜!”
武士们一拥而上,很快从太子伋的袖中搜出一枚刻着“郑”字的玉币。太子伋浑身一颤:“这……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难道是自己飞进去的?”公子朔抢过玉币,举到卫宣公面前,“父王你看,这分明是郑国的制式!”
宣姜抓住礼知心的衣袖,指尖几乎嵌进他的肉里。礼知心看着太子伋绝望的眼神,想起自己默许公子朔设局时的犹豫,心中一阵刺痛。他上前一步:“君上,一枚玉币不足为证,或许是有人栽赃……”
“礼先生这是何意?”公子朔立刻打断他,“难道是怀疑儿臣不成?”
卫宣公摆了摆手,眼中满是厌恶:“太子伋,你且回东宫反省,没有孤的命令,不准外出!”
太子伋深深一揖,转身离开时,背影比冬日的枯树还要萧瑟。礼知心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现代法律中的“证据链”——公子朔如今只是抛出了第一块砖,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面。
“知心哥哥,”宣姜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礼知心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裹进自己的袖中。他知道,从默许公子朔开始布局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己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当晚,礼知心在密道中找到公子朔。小家伙正对着一面铜镜练习“威严”的表情,看见礼知心进来,立刻换上乖巧的模样:“父亲。”
“玉币的事,是谁帮你做的?”礼知心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公子朔案上的竹简——那上面画着太子伋的画像,心口处插着一支箭。
公子朔低下头:“是……是右宰丑的儿子。他说帮我,将来能当太宰。”
礼知心皱眉。右宰丑虽失势,但其子在军中颇有势力,这显然不是公子朔一人能联系上的。他蹲下身,捧起儿子的脸:“朔儿,你想当国君,父亲不反对,但不能用阴私手段陷害忠良,明白吗?”
公子朔挣脱他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父亲总说仁厚,可太子伋若当了国君,我们怎么办?他会放过母亲,放过我吗?”他指着铜镜中的自己,“我是君上的儿子,天生就该坐那个位置!”
礼知心看着儿子眼中燃烧的野心,忽然意识到,他教给公子朔的现代权谋理论,正在被扭曲成最锋利的武器。他想起宣姜的话:“朔儿太像宫廷里的寒风了。”
“就算要夺位,也该光明正大,”礼知心压下心头的失望,“你看你哥哥,他……”
“我不要像哥哥那样软弱!”公子朔猛地推开他,“哥哥只知道读书,可读书能保住我们的命吗?能让母亲不再受委屈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父亲你总说未来世界人人平等,可在这里,只有权力才能保护自己!”
礼知心怔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无意中提起的现代观念,竟会被公子朔理解成这样。他看着儿子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忽然感到一阵无力——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善良与仁厚,确实难以存活。
“朔儿,”礼知心放缓语气,“父亲不是说不让你争,只是想让你知道,争权夺利可以,但不能失去本心。”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穿越时带来的硬币,“你看这枚钱,两面都很重要,就像权力和良心,缺一不可。”
公子朔接过硬币,好奇地打量着上面的“壹圆”字样:“这是什么?能买多少粮食?”
“这不是钱,”礼知心苦笑,“这是……一个道理。”他意识到,跟一个生长在宫廷中的孩子谈论“本心”,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父亲,”公子朔将硬币还给礼知心,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知道该怎么做。太子伋的事,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但我必须赢。”他顿了顿,看着礼知心,“就像你说的,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
礼知心看着儿子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密道的烛火,也映着属于这个时代的残酷。他知道,公子朔的阴谋不会停止,而他能做的,只是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尽可能护住太子伋的性命,也护住儿子尚未完全泯灭的良知。
离开密道时,礼知心抬头看见一轮残月挂在宫墙上,像一块被啃噬过的玉。他摸了摸袖中的硬币,金属的冰凉透过衣料传来,仿佛在提醒他,历史的车轮一旦开始转动,任何人都无法完全阻止。
宣姜还在寝宫中等候,案上放着一碗温热的姜汤。“朔儿他……怎么说?”她看着礼知心疲惫的脸色,轻声问道。
礼知心喝尽姜汤,辛辣的暖意却驱不散心中的寒意。“他想赢,”礼知心握住她的手,“而我们,只能在他赢的路上,尽量不让他走得太偏。”
宣姜叹了口气,靠在他肩上:“知心哥哥,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们能像寿儿那样,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堆雪人,喂梅花鹿。”
“会的,”礼知心抱紧她,“等朔儿坐稳了位置,我们就找个地方归隐,不再管这些纷争。”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却清楚,这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太子伋的危机,才刚刚开始,而他们一家,早己被卷入了无法回头的漩涡。
阴谋的齿轮己经开始转动,礼知心知道,他和宣姜能做的,唯有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中,紧紧相依,既要保护渴望权力的儿子,也要守住内心最后一丝清明。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平衡,而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走下去。
(http://www.bq8xsz.com/book/2ZXB-2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bq8x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