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台的铜钟撞响第七下时，宣姜正用银簪挑开公子寿生前最喜欢的琉璃灯。灯盏里落着一层薄灰，像极了孩子玩闹时沾在鼻尖的柳絮。礼知心靠在廊柱上，手中攥着公子寿换牙时掉的乳牙，牙齿上还留着他用指甲刻的歪扭“心”字——那是孩子偷偷学写他的名字。
“夫人，君上请您去主殿。”内侍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宣姜没有回头，银簪“当啷”一声掉进灯盏，惊起一片尘埃。礼知心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触到她袖中硬物——那是公子寿送她的贝壳手串，每颗贝壳都被孩子磨得圆润光滑。
主殿内，卫宣公靠在锦榻上，眼窝深陷如枯井。他面前的青铜盘里放着公子寿的束发带，缎面上的并蒂莲绣线己被血浸透。“宣姜……”老国君的声音嘶哑，“是孤错了……孤不该……”
宣姜猛地甩开礼知心的手，扑到榻前，抓起束发带刺向卫宣公：“你错了？你错在强占儿媳！错在听信谗言！错在害死我的儿！”她的指甲掐进卫宣公的手臂，鲜血渗出锦袍，“寿儿才七岁！他有什么错！”
礼知心冲上前抱住她，宣姜却像疯了一般挣扎：“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是他害死寿儿的！”她的发髻散乱，珠钗掉在地上，露出颈后那道公子寿小时候不小心咬出的齿痕。礼知心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感受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自己的泪水却无声滑落。
“够了！”公子朔的声音从殿门传来。他穿着黑色丧服，腰间却系着金色玉带，手里把玩着太子伋的玉印，“母亲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宣姜猛地抬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你还有脸来？！是你！是你害死了哥哥！”她挣脱礼知心，抓起案上的青铜灯砸向公子朔，“你这个魔鬼！”
礼知心连忙拦住灯盏，青铜与地面撞击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疼。公子朔后退一步，嘴角勾起冷笑：“母亲息怒，哥哥是为太子伋而死，这叫‘义举’。”他晃了晃玉印，“如今太子己死，君上病重，卫国需要一个新的储君。”
“滚！”礼知心第一次对儿子厉声呵斥，“这里没你的事！”
公子朔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时丢下一句：“父亲最好劝劝母亲，别误了大事。”殿门关上的瞬间，宣姜瘫倒在地，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幼兽。
深夜，礼知心在公子寿的寝殿找到宣姜。她抱着孩子的被褥蜷缩在榻上，怀里还搂着那个用穿越者T恤改的布偶。礼知心坐在榻边，抚摸着被褥上公子寿用炭笔涂画的歪扭太阳——那是他教孩子画的，说太阳永远向着南方，向着希望。
“知心哥哥，”宣姜的声音闷在被褥里，“寿儿说要学你做‘指南针’，说做好了要送给太子哥哥……”她抬起头，眼睛红肿如桃，“他还说，等长大了要带你和我回‘未来’，说那里没有战争……”
礼知心的心像被生生撕裂。他想起公子寿第一次见到手机屏幕时的惊奇，想起孩子摸着他穿越时带来的手表，奶声奶气地问：“父亲，这个‘月亮’为什么会走？”如今这些来自未来的物件，都成了刺向心脏的利刃。
“是我错了，”礼知心抱住她，声音哽咽，“我不该教他那么多……不该让他知道‘未来’……”他以为用现代知识能保护孩子，却没想过在这乱世，聪慧和善良竟是催命符。
宣姜突然推开他，跑到妆台前翻找，掏出一个小陶罐：“你看！这是寿儿攒的麦芽糖！他说要等你忙完了一起吃……”陶罐摔在地上碎裂，褐色的糖块滚了一地，沾着灰尘。她跪下去捡拾，手指被碎片划破也浑然不觉。
礼知心蹲下身，握住她流血的手，看见她腕上还戴着公子寿用草编的手环，早己干枯发黄。他想起现代的育儿书里说，失去孩子的父母会陷入“幸存者内疚”，可他一个来自未来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算什么幸存者？
“姜儿，”他擦去她手上的血，“我们离开吧，现在就走。”他摸出怀中的指南针，指针在烛火下微微颤动，“我带你回现代，再也不回来了。”
宣姜看着指南针，又看看地上的麦芽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首流：“回得去吗？知心哥哥，我们的寿儿回不来了啊……”她抓起一块糖塞进嘴里，却又呕了出来，“好苦……比药还苦……”
礼知心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听着她在怀里失声痛哭。窗外，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击打在琉璃瓦上，如同上天也在为这对失去孩子的父母哭泣。他想起公子寿下葬时，宣姜坚持要将那个“护心镜”残片放进棺椁，说要护着孩子来世平安。
“知心哥哥，”宣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靠在他肩上，“我好像……听到寿儿在叫我……”
礼知心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寝殿，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呜咽。他轻轻拍着宣姜的背，像从前哄孩子入睡那样，低声道：“睡吧，姜儿，睡着了就能见到寿儿了。”
他知道，宣姜的崩溃只是开始。那个天真烂漫的齐国公主，在经历了强占、宫斗、丧子之痛后，正在彻底死去。而他自己，作为一个失败的父亲和爱人，也早己在公子寿倒下的那一刻，随着孩子的体温一起冷却。
殿外，公子朔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正与右宰丑低声交谈。礼知心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他知道，悲痛之后，他们还要面对更残酷的现实——卫宣公的病危，公子朔的野心，以及整个卫国即将到来的动荡。
但此刻，他只想抱着怀中的宣姜，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寻找一丝残存的温度。因为他知道，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光，是支撑着对方活下去的最后理由。而公子寿，那个来自未来与过去交织的孩子，将永远成为他们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流淌着跨越千年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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