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濮阳老城的街道上缓缓行驶，宣姜隔着车窗，指尖无意识地着牛仔裤的布料——这种触感粗糙又挺括，与她穿了半生的丝麻截然不同。车窗外，高楼大厦如林，玻璃幕墙反射着正午的阳光，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但她仍贪婪地望着那些飞檐走壁般的高架桥，望着路边花坛里开得正盛的月季——这花在春秋时名为“长春”，只有贵族庭院里才能见到零星几株，如今却在街头肆意绽放。
“前面就是戚城遗址了。”礼知心付了车费，扶着仍有些恍惚的宣姜下车。
古城墙的轮廓在绿树掩映中若隐若现，不同于现代建筑的锐利线条，那道土黄色的夯土墙带着岁月侵蚀的斑驳，像一条沉睡千年的巨龙。宣姜的脚步猛地顿住，目光死死锁住城墙顶部参差的堞口——那些残缺的轮廓，竟与她记忆中卫国都城的北墙如出一辙。
“这墙……”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被她抛之脑后。
礼知心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走向那道断壁残垣。遗址公园很安静，只有几个游客在远处拍照。宣姜停在城墙脚下，伸出手，指尖轻轻贴上粗糙的夯土。墙面上还留着当年夯筑时的痕迹，一个个细密的孔洞，像是岁月留下的呼吸。
“是这里……真的是这里。”宣姜的指尖微微颤抖，仿佛能透过冰冷的泥土，触碰到千年前的时光，“惠公二年，他在此会盟郑伯，城墙下扎满了各国的旌旗，盟坛就设在那边的高地上……”她抬起头，望向遗址深处一片隆起的土坡，眼神骤然变得清晰而遥远，“我当时站在城头，看着他穿着玄色礼服，手持玉璋，与诸侯歃血为盟。风很大，吹得盟书猎猎作响，他的冠冕流苏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礼知心站在她身边，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倒映着现代的蓝天，却又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身着华服、意气风发的少年君主——那是她的儿子，却也是她在卫国宫廷中，为数不多能掌控的“成果”之一。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礼知心明知故问，心中却为她眼中那份跨越千年的记忆所震撼。
宣姜收回手，指尖沾了些土屑，她却毫不在意，只是望着城墙出神：“我陪他来过。那时卫国刚经历内乱，他需要诸侯支持，每一个会盟都如履薄冰。”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比起后来被迫嫁给公子顽时的屈辱，看着儿子稳固君位，竟成了我在卫国最‘安心’的时光。”
礼知心沉默了。他知道宣姜口中的“安心”背后，藏着多少宫闱秘辛与心惊胆战。他顺着宣姜的目光望向那道城墙，突然灵光一闪——是啊，还有什么比一个真正亲历过春秋的人，站在遗址前讲述往事更有说服力？那些史书上冰冷的记载，在她口中会变成有血有肉的故事。
“阿姜，”礼知心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宣姜疑惑地回头：“讲给……谁听？”
“给所有对春秋感兴趣的人。”礼知心拿出那部旧手机，点开摄像头，镜头对准了宣姜和她身后的城墙，“你看，现在有了这个‘千里眼’，我们可以把你站在这里的样子拍下来，配上你的讲述，传到一个叫‘短视频’的地方，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
他快速比划着：“就像这样——你站在淇水河边，讲讲新台的故事；站在临淄故城，说说齐国的风俗。你不是说史书上写的不全吗？你可以把你知道的细节告诉大家，比如新台的栏杆是什么样的，卫宣公喝的是什么酒……”
宣姜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她看着礼知心手机屏幕里自己的倒影，又看了看身后沉默的古城墙，仿佛第一次意识到，她背负了一生的记忆，除了伤痛，也可以成为照亮历史的光。
“可是……有人会信吗？”她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她讲述的“历史”，远比史书记载的更私人，更惊心动魄。
“信不信不重要，”礼知心放下手机，眼神坚定，“重要的是，这些事你经历过，你记得。让后人知道，春秋不只是‘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更是无数像你一样的人，在时代洪流里挣扎、爱恨、活下去的印记。”
一阵风吹过，城墙下的草木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他的话。宣姜望着礼知心，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那是在春秋时，他为她谋划未来时，也曾有过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好，我讲。”
礼知心笑了，举起手机，镜头再次对准她：“那就从这里开始吧。戚城遗址，卫惠公会盟之地……”
宣姜整理了一下衣角，虽然穿着现代的T恤牛仔裤，可当她再次望向那道城墙时，眼神瞬间变得肃穆而悠远，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站在城头，看尽风云变幻的卫国夫人。
“这里，曾是卫国的北城墙。公元前688年，我的儿子卫惠公在此会盟郑伯……”
她的声音清冽，带着一种独特的古韵，在寂静的遗址公园里回荡。礼知心按下了录制键，手机屏幕里，少女模样的宣姜与千年古城墙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奇异而震撼的画面——历史与现实，在此刻悄然交汇。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宣姜”这个名字，将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在现代社会留下属于她的印记。而他们的故事，也将随着这些镜头，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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