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科顶层总裁办公室的低气压仿佛被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令人不适的……凝滞。顾衍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着程诺那份详实得近乎冷酷的调查报告。证据链清晰完整，每一个细节都像冰冷的针，扎在他那些曾经坚不可摧的逻辑上。
林小鹿那张愤怒委屈到极点的小脸，和她声嘶力竭的控诉，再次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回放：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太平洋吗？！”
“我只想卖奶茶还债！！”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陌生而沉重，压得顾衍几乎喘不过气。那是一种混杂着强烈窘迫、深刻尴尬、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和……懊悔的情绪。他引以为傲的洞察力和掌控力，在林小鹿这个意外闯入他世界的“小麻烦”身上，一败涂地。甚至，他成了她口中那个带来“无穷无尽麻烦”的源头。
生平第一次，顾衍感到了理亏。
更是生平第一次，他对着一个“下属”（或者说债主？），产生了名为“慌乱”的情绪。
他需要……做点什么。一个清晰的认知浮现在他混乱的思绪里：他欠她一个道歉。一个正式的、面对面的道歉。不是为了总裁的面子，而是……为了那些他强加于她的、沉重的误解和伤害。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感。下午三点，顾衍几乎没有犹豫，拿起西装外套，对刚进门的程诺丢下一句：“下午行程取消。” 然后，在这位金牌特助惊愕（又带着一丝了然）的目光中，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没有让司机送，而是自己驱车，目的地明确——“鹿与茶”。
车子停在离奶茶店不远的路边。顾衍坐在驾驶座上，透过车窗，看着那个小小的、此刻却人头攒动的店面。林小鹿穿着印有小鹿LOGO的围裙，正站在操作台前，动作麻利地封杯、贴标签、递给顾客。她的侧脸在忙碌中显得专注，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但眼神里没有了在他面前时的恐惧和瑟缩，只有一种纯粹的、为了生活奔波的认真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她自己的生命力。
顾衍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陌生的慌乱感更甚。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迈着惯常沉稳的步伐，走向那个小小的奶茶店。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一身剪裁完美的昂贵西装，与奶茶店门口排队的年轻人和轻松氛围格格不入。他一出现，立刻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排队的顾客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声瞬间响起：
“快看！是顾总！”
“哇！真人比照片还帅！”
“他真来了！来看女朋友？”
“天啊！好浪漫！霸道总裁为爱亲临小店！”
林小鹿正低头封杯，突然感觉周围安静了一瞬，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笼罩下来。她一抬头，瞳孔骤缩——顾衍！他竟然真的来了！就站在店门口，离她只有几步之遥！那双深邃的眼眸正看着她，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暴怒，却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甚至……一丝局促？
林小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捏着杯子的手猛地收紧，塑料杯壁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来干什么？秋后算账？还是因为报告查清了，来兴师问罪顾明哲顺便再给她点“封口费”？无论哪一种，都让她本能地想要逃跑！
顾衍看着她瞬间煞白的小脸和戒备的眼神，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周围那些探究的、八卦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些视线，目光只锁定在林小鹿身上，薄唇微启，试图开口。然而，那句在车里练习了无数遍的“对不起”，此刻却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又涩又重，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顾衍，衍科科技的掌舵人，商场上杀伐决断，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更遑论道歉。这种陌生的、示弱的姿态，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笨拙。
“林……” 他刚发出一个音节。
林小鹿却像是被他的声音惊醒了，猛地低下头，动作极其迅速地拿起旁边打包好的几杯奶茶，塞到前面一个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顾客手里，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地打断了他：
“您、您的奶茶好了！欢迎下次光临！”
然后，她像是完全没看到门口杵着的那尊大神，首接转向下一位顾客，语速飞快：“您好！请问要点什么？” 她刻意拔高了声音，努力维持着专业的笑容，眼神却死死盯着点单屏幕，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宝藏。
顾衍：“……”
他僵在原地。那句卡在喉咙里的道歉，被林小鹿这“视而不见”的举动硬生生堵了回去。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看着她刻意忽略他存在的侧脸，看着她对每一个普通顾客露出的、他从未得到过的（在他看来是刻意回避他的）笑容……一股更深的窘迫和……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然弥漫开来。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咦？林助理怎么不理顾总？”
“吵架了？”
“顾总脸色好像不太好……”
顾衍感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他从未如此刻般，像个手足无措的局外人。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再次开口。这一次，他向前微微挪了一步，离操作台更近了些。
“林小鹿……”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几乎可以忽略的、从未有过的示弱，“那个……照片的事……”
林小鹿正低头在POS机上操作收款，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头也没抬，只是用拿着扫码枪的手，非常自然地、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地朝他站的方向挥了挥，像是在驱赶一只挡路的飞虫，声音清脆利落，盖过了他未说完的话？
哦。让让，挡着客人了。
“……”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排队的顾客们目瞪口呆。
操作台里的周晓雯和其他店员大气不敢出。
顾衍彻底僵住，那张英俊无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空白”和“彻底被噎住”的表情。他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受伤（？）的狼狈。
他，衍科科技的总裁顾衍，生平第一次拉下脸来道歉，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嫌弃地挥手赶开，理由是他……挡着客人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挫败感，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淹没了顾衍。他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地自容”。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他深深地看了林小鹿低垂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头顶一眼，转身，有些仓促地离开了奶茶店。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藏在转角处，偷偷的望着林小鹿。
隔着玻璃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吧台后忙碌的林小鹿。
她穿着一件印有小鹿图案的米色围裙，头发利落地扎成丸子头，几缕碎发俏皮地垂在额边。她正专注地操作着雪克杯，手臂快速而流畅地摇晃着，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感。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给她忙碌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脸上没有在办公室时那种小心翼翼的惶恐和紧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平静，甚至……在将一杯调好的奶茶递给客人时，她的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小鹿。自信，从容，散发着一种温暖而充满活力的光芒。和他印象中那个低着头、结结巴巴、仿佛随时会受惊逃跑的小助理判若两人。
他看到林小鹿手脚麻利地同时处理好几份订单，动作快而不乱，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他看到她对每一位顾客都耐心细致，即使面对挑剔的要求（比如少糖去冰加双倍脆啵啵），她也只是微笑着点头，认真记录，没有丝毫不耐烦。
他看到她和周晓雯默契地配合，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需要什么。
他看到她在空闲的间隙，会拿起抹布仔细擦拭操作台，会踮起脚尖整理货架上的杯子，那认真的侧脸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甚至看到，当一个小朋友踮着脚也够不到柜台时，她笑着蹲下来，将奶茶递到小朋友手中，还摸了摸小朋友的头，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
没有惶恐，没有紧张，没有小心翼翼。只有一种专注的平静，一种投入的满足，一种……蓬勃的生命力。阳光跳跃在她发梢，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顾衍的心微微收紧。
内心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扩大：
『这才是……真正的她？』
『不是装出来的……』
『在衍科……在我面前……』
『她那些恐惧、紧张、不自然……』
『是因为……我？』
『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让她感到压迫和不适？』
『因为我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困扰？』
『所以她才那么想逃离……只想还清债务……彻底摆脱我？』
『我带给她的……只有麻烦和痛苦？』
这个认知，比程诺的报告更具冲击力。报告是冰冷的证据，而眼前这一幕幕鲜活的画面，是无可辩驳的现实。
一种深沉的、带着苦涩的自嘲悄然弥漫开来。他引以为傲的身份、地位、财富，在这个只想安静卖奶茶还债的女孩面前，似乎一文不值，甚至是负担。他之前那些基于“她喜欢我”的妄念和“负责”的宣告，此刻看来，简首荒谬得令人发笑。
顾衍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看着她在熟悉的领域里如鱼得水，看着她脸上那份在衍科从未出现过的、发自内心的平静和满足，顾衍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错得离谱。他所谓的“在意”和“负责”，或许正是她避之不及的枷锁。
不远处的街角，低调的黑色轿车里，程诺举着望远镜，将奶茶店门口这“总裁大型社死现场”尽收眼底。他看着自家老板那副僵硬的背影，再看看林小鹿那专注点单、仿佛门口站着的只是根柱子的样子……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从这位专业特助的嘴角溢出。他赶紧捂嘴，肩膀却无法抑制地抖动起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老板……您也有今天！』
『林助理……干得漂亮！』
今天份的欢愉，是老板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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