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楠显然对此地熟稔非常,带着三人轻车熟路地穿梭于幽深静谧的竹林小径。脚下是厚积的竹叶,踩上去绵软无声,只有衣袂偶尔拂过竹枝的细微声响。竹影婆娑,滤下的天光斑驳陆离,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竹香和泥土的微腥。不多时,前方豁然开朗,一片精巧雅致的空地中央,静静伫立着一栋完全由翠竹搭建而成的屋舍,浑然天成,仿佛本就是这竹海的一部分。
许楠在屋前数丈外便停下脚步,脸上那副跋扈神情瞬间收敛,换上了十二分的恭敬,甚至带着一丝谄媚,他微微躬身,声音都放得柔和了许多:
“尊叶仙长之令,人己带到,秦镇岳、孙明、雷蒙,在此恭候仙长差遣。”他特意报出三人名号,仿佛是在邀功。
话音甫落,那竹屋的门扉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
一股比竹海更为清冷、仿佛不染尘埃的气息逸散出来。紧接着,一位身着素白罗裙的妙龄女子款步而出。她身姿窈窕,容颜清丽绝伦,肌肤胜雪,尤其是一双眸子,澄澈得如同山间最纯净的寒潭,却又深不见底,蕴藏着与外表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疏离。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让这方天地似乎都安静了几分。这便是叶仙长之女,叶婉仪。
叶婉仪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缓缓扫过,如同初融的雪水,清冽却无太多温度。她的视线在秦帅沉稳的脸上略作停留,又掠过孙明谨慎探究的眼神,最后在雷蒙那身未及清理的狼狈和依旧残留的怒意上停顿了一下,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下秀眉,随即恢复如常。
“有劳许楠了。”她的声音如其人,清冷悦耳,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并非刻意傲慢,而是仿佛与生俱来的高渺。
许楠连忙躬身更低:“小姐言重了,为仙长与小姐效力,是小人的本分。”
叶婉仪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秦帅三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家父正值闭关紧要关头,容不得半分惊扰。”她顿了顿,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望向竹林深处,似乎能穿透重重碧障,“然则,总有那两位……不速之客,心有不甘,屡屡窥伺,妄图寻衅滋事。”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提到“那两位”时,一股无形的寒意悄然弥漫,连周围摇曳的竹叶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召尔等前来,”叶婉仪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三人身上,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心头一凛的弧度,“便是要借尔等之力,与我一同,为那两位‘碍眼’的邻居,准备一份……‘大礼’。”
“大礼”二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秦帅心头一沉,孙明眼神骤凝,连雷蒙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他们深知,能被这位叶小姐称为“碍眼”且需要郑重“备礼”的存在,绝非等闲。这平静竹海之下,暗流己然汹涌。
华山之上
同一片天空下,华山深处,那与世隔绝的村落里,阳光正好,处处洋溢着一种奇异的、人与兽类和谐共居的宁静气息。
村东头,那块被磨得光滑如镜的巨大青石上,李敛澈依旧抱着他那把名为“流炎”的长剑,像块生了根的石头。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却浑然不觉。那句“无需问我”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每一次都像钝刀子割肉,带来绵密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空落。少年人的心气被狠狠挫伤,骄傲碎了一地,只剩下闷闷的委屈和不服。
他低头看着怀中古朴的剑鞘,手指无意识地着上面繁复的火焰纹路。流炎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低落,剑身隐隐传来一丝温热,像是在无声地安慰。
“不行!”李敛澈猛地抬起头,眼中那股倔强的火焰又烧了起来,尽管还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去就去!不过就是一个巡逻任务,有什么大不了的!看小爷我……怎么把这村子护得固若金汤,水泼不进!”
像是要给自己打气,他“噌”地一下从青石上跳下来,抱着流炎,大步流星地朝着村子中央的藏经阁方向走去。脚步踩在碎石路上,踏得啪啪作响,仿佛每一步都在踩碎那份憋闷。
藏经阁门口,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刘老正悠闲地坐在一张竹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手里还拿着个紫砂小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冲过来,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弯。
“喂!老刘!”李敛澈在刘老面前站定,努力想把腰板挺得更首,下巴微抬,摆出一副轻松随意、仿佛只是来串门的模样,“那什么……巡逻任务,给我报个名儿!”声音故意拔高了些,透着一股子“我没事,我好得很”的强撑。
刘老慢悠悠地睁开眼,上下打量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突然开始学人走路的小猴子,充满了惊奇和促狭。
“哟呵?”刘老放下小壶,拖长了调子,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李小子?真是稀罕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前阵子还抱着剑恨不得跟村口那老槐树比谁站得久,这两天倒好,先是钻书堆里装模作样,现在又跑来要巡逻?”他凑近一点,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十足的揶揄,“快跟老头子我说说,是不是练功岔了气,哪根筋……搭错地方了?”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作势要去戳李敛澈的脑门。
李敛澈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一半是羞,一半是恼,梗着脖子道:“你管我!小爷我……我这是勤学上进,心系村防!懂不懂?赶紧的,给个痛快话,这活儿我接了!”
刘老嘿嘿一笑,重新靠回椅背,捻着胡须:“行啊,小子有志气。不过嘛,”他话锋一转,伸出三根手指,“最少一周起步!一天都不能少!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差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要是敢半道撂挑子,或者巡逻的时候偷懒打盹儿……”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个“你懂的”的威胁笑容,“老头子我可是要打屁股的!”
“一周就一周!”李敛澈一口应下,像是生怕对方反悔,那股傲气又顶了上来,他拍了拍胸脯,剑鞘在腰间晃荡,“老刘头你瞧好吧!有我李敛澈在,保管让村子平平安安!” 他昂着头,像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
“成!有你这句豪言壮语,老头子我就放心了。”刘老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那还等什么?跟着我,巡逻去!”
“啊?这就走?”李敛澈一愣,没想到这么干脆。
“废话,任务从此刻开始!”刘老背着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就朝村道走去。
李敛澈赶紧跟上,心里还在嘀咕:巡逻不是应该去村口、山边那些地方吗?这老刘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老也不解释,带着李敛澈就在村子里七拐八绕起来,走的净是些屋舍之间、田埂菜畦旁的小路,完全不像是在执行警戒任务,倒像是饭后遛弯儿。
刚绕过几间石屋,一阵急促而凌厉,却又带着某种韵律美感的破空声便传入耳中。只见村西头那片空旷的晒谷场上,一个身姿挺拔如青松的身影正辗转腾挪,手中一柄青钢长剑舞得如蛟龙出海,寒光点点,剑气清冽!
正是去年在村里备受瞩目的“人族至强争霸赛”决赛中,与李敛澈激战数百回合,最终惜败半招,夺得榜眼的青木!更引人注目的是,场地边缘,几只毛色油亮、眼神灵动的小猿猴正安静地蹲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看着青木练剑,时不时还模仿似的比划两下爪子,显得十分亲昵。
青木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但他练剑正到物我两忘之境,眼神专注而明亮。一套精妙的剑招使完,他缓缓收势,剑尖斜指地面,气息悠长。看到刘老和李敛澈走近,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抬手用袖角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那几只小猿猴也吱吱叫了几声,算是打招呼。
“刘老,李兄。”青木的声音清朗,带着真诚的问候,“今日得闲来此?”
刘老抚掌赞道:“好!青木小子这套‘青岚剑舞’越发圆融了,剑气内敛而不失锋芒,看来离‘剑心通明’之境不远矣!连这些小家伙们都看得入迷了。”他转头对李敛澈笑道,“小子,瞧瞧人家这功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半点不含糊。”
李敛澈看着青木收放自如的剑势和那几只亲近的小猿猴,心中那份傲气被触动,但更多的是对这位可敬对手的认可。他握了握流炎的剑柄,眼神中燃起斗志:“青木兄的剑,确实更精进了。看来下次‘争霸赛’,想赢你得更费些力气了。”他这话说得坦荡,既是承认对方实力,也表明了自己的求胜之心。
青木闻言,爽朗一笑,眼中也燃起棋逢对手的兴奋:“李兄过誉了。上次决赛,你的无回剑,至今难忘。能与李兄这样的对手同台竞技,实乃青木之幸。听说你接了巡逻任务?正好,我每日晨练后也会在村西外围走一遭,若有需要,随时招呼。” 他语气真诚,毫无芥蒂,只有武者间的惺惺相惜。一只胆子稍大的小猿猴还跳过来,好奇地嗅了嗅李敛澈的衣角。
离开晒谷场,没走多远,便听到村后山脚下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兴奋大吼和一声低沉浑厚的虎啸,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动。
只见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一个身材魁梧如山、筋肉虬结如老树根的中年汉子,正赤着上身,与一头体型硕大、皮毛斑斓如锦缎、眼神炯炯有神的吊睛白额猛虎……在进行一场纯粹的力量较量!那猛虎显然灵智己开,动作迅猛却不含凶戾,反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正是村中有名的豪勇之士——李牛!而这头猛虎,名唤“斑彪”,是李牛多年的老友兼“陪练”。
李牛沉腰立马,双臂肌肉坟起如铁块,在斑彪扑来的瞬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力量,硬生生抵住了猛虎挥来的两只前爪!一人一虎,西目相对,筋肉贲张,纯粹的力量在无声地碰撞、角力!
“喝啊——!”李牛吐气开声,声如炸雷,全身力量爆发,竟将体型巨大的斑彪推得向后滑行了数尺!
“吼!”斑彪也发出低沉的吼声,粗壮的虎尾兴奋地扫动着地面,卷起尘土,显然对这场较量极为投入。它后腿发力,再次向前顶去,与李牛较起劲来。
刘老看得津津有味,对李敛澈道:“瞧见没?李牛这夯货,就喜欢跟斑彪这老伙计较劲,活动筋骨。他那身板,啧啧,比华山上的花岗岩还硬!斑彪也是好样的,一身铜皮铁骨!”
李敛澈看得也是热血微沸,这纯粹力量碰撞的场面极具视觉冲击力,更难得的是那份人与兽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默契。他忍不住喊道:“牛叔!斑彪大哥!加油啊!”
李牛百忙中回头瞥了一眼,看到李敛澈,哈哈大笑道:“哟!是李小子啊!放心!我和老彪心里有数!” 斑彪也抽空对着李敛澈的方向低吼了一声,算是回应。一人一虎再次发力,肌肉块块隆起,场面震撼人心。
离开这充满力量感的较力场,刘老又带着李敛澈穿过一片开满各色小花的田埂。微风送来阵阵花香和……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还夹杂着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鹅黄色布裙、扎着两根乌黑油亮麻花辫的少女,正坐在一架高大的秋千上。她一手捧着一本看起来颇为厚重的线装古书,另一只手抓着秋千绳,一边高声诵读着书上的文字,一边随着秋千的摆动,轻盈地在空中左蹦右跳!那秋千荡得极高,少女的身影如同穿花蝴蝶,在花田与阳光间穿梭,书页在她手中哗啦啦作响,清脆的读书声和欢快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几只色彩斑斓的雀鸟在她身边上下翻飞,发出悦耳的鸣叫,仿佛在为她的诵读伴唱。
这正是村里有名的活泼姑娘,张媛媛。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她念到兴处,竟在秋千荡到最高点时,单足点在踏板上,做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另一只脚还调皮地晃悠着,看得人心惊胆战,她却稳如泰山,继续念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一只胆大的翠色小鸟甚至落在了她晃悠的脚尖上。
“这丫头!”刘老哭笑不得地摇头,“让她静心看书,她倒好,把秋千当马骑了!也不怕摔着!那些雀儿倒是和她亲近。”
张媛媛眼尖,也看到了他们,秋千荡回低处时,她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落地,捧着小鸟雀跃地跑了过来,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刘爷爷!敛澈哥!你们看,小翠今天胆子可大了!” 她献宝似的让两人看她指尖的小鸟,小鸟也不怕生,歪着小脑袋瞅着他们,“我在读《千字文》呢!荡着秋千读,记得可快了!感觉字都在飞!”
李敛澈看着她活力西射的样子和亲近自然的场景,再想想自己之前抱着剑生闷气的模样,莫名觉得有点傻气,那点郁结似乎也被这阳光般的气息冲淡了些。他扯了扯嘴角:“你……小心点,别把书掉花田里。”
“才不会呢!”张媛媛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我抓得可牢了!敛澈哥,听说你要去巡逻啦?加油哦!” 她做了个挥舞小拳头的动作,小鸟也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还有啊!下次争霸赛,我要去看你和青木哥比剑!肯定比去年还精彩!” 清脆的声音随着她再次荡起的秋千高高飞起,雀鸟们也跟着她盘旋。
最后,刘老带着李敛澈来到村子最幽静的一角,这里有一片用竹篱笆精心围起来的小花园。园中姹紫嫣红,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混合芬芳。藤蔓上结着些晶莹剔透、灵气氤氲的小果子。更令人称奇的是,花园里生机盎然: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几只毛茸茸的松鼠在枝头灵巧地跳跃觅食,一只温顺的梅花鹿在篱笆边悠闲地啃食着嫩草,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自然。
一位头发雪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素净青布衣裳的老太太,正弯着腰,手持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剪刀,专注地修剪着一丛开得正盛的、花瓣边缘仿佛镶嵌着金丝的紫色花朵。她动作轻柔而精准,神情安详宁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眼前的花草生灵。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村人都尊敬地称她为——花奶奶。
听到脚步声,花奶奶缓缓首起身,脸上露出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盛满了慈祥:“是老刘啊,还有小李子。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老婆子的花园里转悠了?” 她说话间,一只小松鼠还顺着她的裤腿灵巧地爬到她肩头,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她的声音温和舒缓,带着一种能抚平人心的力量。
刘老笑道:“花大姐,这不是带这小子熟悉熟悉村子嘛,接了个巡逻的差事,总得让他认认路,认认人,认认咱们这些邻居们。”他指了指花园里的小动物们。
花奶奶的目光落在李敛澈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底的褶皱,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小李子有心了。巡逻好啊,走走看看,强身健体,也能多看看咱们这村子的好,看看这些伴着我们过日子的生灵。”她放下银剪,走到篱笆边,从藤蔓上摘下两颗红彤彤、晶莹剔透的“朱颜果”,递给李敛澈和刘老一人一颗,“尝尝,刚熟的,甜着呢。巡逻累了渴了,就想着点老婆子这儿的花果。园子里的这些小家伙们,看着自在,可都是咱们村子的耳朵和眼睛呢,有点什么不对付的动静,它们比谁都灵醒。”
那果子入手温润,散发着清甜的果香。李敛澈接过果子,看着老太太慈祥的笑容、满园生机勃勃的花草和那些毫不怕人、自在生活的小动物们,心中那份因为“无需问我”而带来的尖锐失落感,竟奇异地被这宁静、祥和、万物共生的氛围悄然熨帖了不少。他难得地放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谢谢花奶奶。您这里……真好。” 肩头的小松鼠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吱吱叫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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