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看过来,从青木练剑的专注与灵猴相伴,到李牛与斑彪较力的豪迈情谊,从张媛媛书声琅琅与雀鸟同乐,再到花奶奶花园里的百灵共居、岁月静好,李敛澈见识了村子不同角落的不同风景,感受了村民们与兽类伙伴之间那份深厚而自然的羁绊。他心中的憋闷不知不觉散了大半,但疑惑却越来越重。
他终于忍不住了,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向前面依旧慢悠悠踱步的刘老:
“老刘头!你这到底是要带我去哪儿?绕来绕去,尽在村子里打转!这算哪门子巡逻?村口呢?山边呢?林子呢?不是应该去那些地方守着吗?”
刘老闻言,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脸上那副促狭的笑容又浮现出来,但眼神却变得异常深邃,如同两口古井。
“巡逻?谁说巡逻就非得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村口?或者像没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乱钻?”刘老捻着胡须,老神在在地反问。
李敛澈一愣:“那不然呢?”
刘老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他们刚刚走过的路,指向那晒谷场上正缓缓归剑入鞘、几只小猿猴亲昵地蹭着他裤腿的青木;指向山脚下正与斑彪互相拍打着肩膀(或虎躯)、放声大笑如同兄弟般的李牛;指向花田中随着秋千起落、书声笑声与雀鸟鸣叫交织的张媛媛;最后,指向小花园里神情安详、松鼠在肩、鹿在篱边、蝴蝶环绕的花奶奶。
“小子,你给我看清楚了!”刘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敲在李敛澈的心上,“巡逻,巡的是什么?护的是什么?”
“是这村子的魂!是这村子里共生共荣的气息!”
“青木在练剑,他的剑心通明,与灵猴为伴,锐气自生,宵小岂敢近前?李牛与斑彪在较力,他们的铁拳铜骨、情同手足,就是村子后山最坚实的壁垒!一力降十会,百兽亦同心!张丫头在读书玩耍,她的灵动生机,与雀鸟同乐,就是村子田埂菜地的蓬勃生气!生气蓬勃之地,邪祟自然退避!花大姐在莳花弄草,她的宁静祥和,与百灵共居,就是村子最幽静处的眼睛和耳朵!岁月静好之下,万物自有灵犀!”
刘老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李敛澈:“而你,李小子,你的巡逻任务,就是走遍这些地方,看到这些人,看到这些兽,感受这村子万物和谐的一呼一吸!让你明白,这村子不是冷冰冰的石头木头堆起来的,它是由活生生的人和灵性十足的兽类共同组成的家园!他们每一个的存在,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羁绊,他们的力量与平和,本身就是村子最坚实、也最动人的防线!他们每个人,每只兽,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巡逻’着、守护着自己珍视的这片净土!”
“你要守护的,从来就不是一个空壳子的地方,也不是要去驱逐什么‘威胁’,而是这里的一切!是青木的剑心与灵猴的聪慧,是李牛的豪情与斑彪的忠诚,是张丫头的笑声与雀鸟的欢歌,是花大姐的宁静与百灵的和谐!是每一个在这里生活、扎根、彼此信赖的生命!守护他们,守护这份难得的共生共荣,就是守护这个村子的根本!”
“让你跟着我‘乱跑’?”刘老哼了一声,嘴角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就是你的任务!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耳朵听,用你的心去感受!等你真正看懂了这些,明白了你要守护的到底是什么,才配得上你腰间那把‘流炎’,才配得上你嘴里嚷嚷的‘保卫村庄’,才配得上你在‘人族至强争霸赛’上争的那个‘最强’之名!最强的,不是一个人的剑有多快,力有多大,而是一颗愿意守护、懂得守护这片和谐净土的心!”
李敛澈彻底呆住了。他抱着流炎,呆呆地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微风带着花香和草木清气拂过脸颊。刘老的话如同醍醐灌顶,那些憋闷、委屈、不服,连同那句“无需问我”带来的刺痛,瞬间被这更宏大、更温暖、更充满生机的道理冲刷得干干净净。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甸甸却又无比温暖踏实的责任感,伴随着一种奇异的暖流和明悟,如同破土的春笋,在他胸中悄然升起,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原来,守护,是守护这份宁静,是守护这份共生。他看着刘老深邃而智慧的眼睛,看着这和谐共处的村落景象,第一次没有反驳,没有傲气,只有深深的触动和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他默默地,更紧地、也更珍重地握住了手中的流炎,仿佛握住了一份对这片共生净土的沉甸甸承诺。剑身传来温热的回应,仿佛也在共鸣着这份守护的意志。
刘老领着心思渐沉的李敛澈,沿着村中蜿蜒的石径,终于行至村口。
此处地势稍阔,一株虬枝盘结的老槐树如天然华盖,投下大片浓荫。荫下,一方古朴厚重的青石碑静静矗立,碑身饱经风霜,更显沧桑。碑上,三个遒劲有力、仿佛由剑气镌刻而成的大字,深深嵌入石中——剑兽村!
笔走龙蛇,锋芒内蕴,透着一股历经岁月而不减的锐气与古朴生机。此三字,便是这方奇异净土的界碑,亦是其精神的昭示。
迈过石碑,便算正式出了村子。村口第一家,紧邻石碑,是一座格外高大敦实的石屋。屋顶烟囱里,常年不息地喷吐着滚滚浓烟,即便在白日也清晰可见。更有节奏分明的“铛!铛!铛!”打铁声,如同村庄稳健的心跳,自屋内传出,隔着老远便震人耳膜。炽热的气息裹挟着金属与炭火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便是村子里无人不晓的铁匠——王大力的家。
王大力人如其名,身形魁梧壮硕如铁塔,赤膊的上身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上汗珠密布,在炉火的映照下油光发亮。他国字脸,浓眉如刷,此刻正抡着一柄分量骇人的大锤,狠狠砸在铁砧上一块烧得白炽的剑胚上,火星西溅如金蛇狂舞。每一次锤落,他宽阔的脊背肌肉便如怒涛般翻滚,沛然巨力感扑面而来。
听闻脚步声,王大力猛地收住巨锤,那沉重铁器在他手中竟似拈花般轻巧。他抬起汗涔涔的脸,铜铃大眼扫向来人,立时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声如洪钟般招呼道:
“哟嗬!刘老!李小子!今儿个什么风把您二位这稀客刮到我这儿来了?”他随手将大锤往旁边铁墩上一撂,发出沉闷巨响,抓起搭在脖上的汗巾胡乱抹了把脸,目光在两人腰间佩剑上滴溜一转,“咋?谁的宝贝疙瘩不顶用了?崩了口还是卷了刃?想要把新出炉的趁手家伙事儿,还是让我这双糙手给拾掇拾掇?尽管言语!王大力旁的不敢夸口,打铁铸剑,包管你趁心如意!” 他拍着厚实如鼓的胸膛,豪气干云,字字句句透着对自家手艺的绝对底气。
这底气,源于实打实的本事。剑兽村中,几乎人人佩剑,无论是日常切磋砥砺,进山与灵兽伙伴“活动筋骨”,还是应付山中险地,兵刃的损耗远超外界想象。许多在外界足以被奉为传家宝、吹毛断发的利剑,在这里兴许几天功夫便崩了口、卷了刃,甚或干脆断作两截。因此,王大力的铁匠铺,炉火日夜不息,叮当之声便是村中最恒久的乐章。他手艺精绝,村中过半的利剑皆出自他手,是维系这尚武之村运转的坚实脊梁。
刘老闻言,捋着花白长须,呵呵一笑,声音沉稳如山溪:“王兄弟,今日叨扰,非为铸剑修剑。我二人佩剑尚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大力身后那熊熊熔炉与琳琅满目的工具架,“是上次,老村长托付于你的那块铁石。村长有命,今日命老夫前来取回。”
“哦——!”王大力恍然大悟,蒲扇般的大手一拍锃亮的脑门,“瞧我这记性!光顾着抡锤子,把这事儿撂脑后了!等着!这就给你取来!” 他嗓门依旧震得屋梁嗡嗡响,转身便风风火火钻进里屋。不消片刻,便见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物走了出来。
那物约莫两个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近乎月华流淌的乳白色,表面光滑,乍看之下平平无奇,毫无金铁应有的锋锐寒芒,倒似一块河滩上随手可拾的卵石。但若细观,其质地沉凝异常,绝非俗物。王大力将其递予刘老时,动作却带着与这粗犷铁匠不符的郑重。
“喏,原封不动。村长交代的东西,我老王可半点没敢马虎,收得严实。”王大力说道,眼神里也带着对这“石头”的一丝琢磨。
刘老双手接过这奇异的白色铁石。入手瞬间,李敛澈敏锐地瞥见刘老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仿佛这看似凡物的石头,蕴含着某种不显山露水的份量。刘老未多言,只对王大力颔首:“有劳王兄弟了。”
“嗨,自家人客气个啥!替村长跑腿,份内事!”王大力爽朗大笑,又抓起汗巾抹汗,目光己投向那需趁热打铁的剑胚,“那啥,刘老,李小子,你们慢走,我这儿火候耽误不得,就不远送啦!下回剑不顶事了,记着找我老王!”
告别了炉火熊熊、叮当声再起的铁匠铺,刘老带着李敛澈,终于真正踏出了刻有“剑兽村”三字的石碑界限。
村外的风,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未经驯服的野性。刘老驻足,转身,将手中那块温润的白色铁石递向李敛澈。
“拿着。”刘老的声音低沉平稳,不容置疑。
李敛澈微怔,伸手接过。铁石入手微沉,分量远超其体积,触感温润细腻,带着一丝奇异的沁凉,却不冻手。他翻来覆去地看,除了颜色奇特、压手,实在瞧不出这石头有何神异之处,更不解村长为何要将它赠予自己。
“刘老,这……”李敛澈抬头,眼中疑云密布。
刘老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仿佛能洞穿他心中所想:“此物非凡铁,乃天地孕化的一桩异材。名头不显,自有其玄机。”他略一停顿,视线扫过李敛澈腰间古朴的流炎剑,“你有‘流炎’傍身,此剑灵性天成,锋芒绝世,自无需用它另起炉灶。然则,村长既命我交付于你,必有深意。或关乎机缘,或暗藏指引,或……只为添你一份体悟。收好便是,机缘到时,其用自明。”
李敛澈虽听得似懂非懂,但“村长所赠”、“必有深意”这几字,却重重敲在心头。少年傲气仍在,然经历了青石上的辗转反侧与村中那幕幕和谐共生景象的洗礼,他己非那个只知抱着剑赌气的懵懂少年。他将这块沉甸甸、温润润的白色铁石小心纳入随身的粗布囊中,贴身藏好。纵不明所以,却也郑重其事。
“好了,”刘老见他收妥,目光投向村外那条蜿蜒向下、隐入苍翠山林腹地的小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决断,“东西己取,人也齐了。现在,随我下山!”
“下山?!”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在李敛澈脑中炸响!并非忆起什么凶险经历,而是一段不堪的往事猛地翻涌上来——数月前,村长也曾这般平静地提及“下山历练”,彼时他心高气傲,又因某些误会,竟以为这是要将他驱逐出村!惊慌失措之下,他尴尬的打岔拒绝,那份狼狈,至今想来仍觉面皮发烫。
一丝本能的抗拒和旧日阴影带来的窘迫爬上心头,他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流炎剑柄,指节微微泛白,喉头也有些发紧。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刘老那沉稳如山、仿佛能包容一切风浪的眼神时,那份刚刚因刘老一番话而升起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以及不久前在村口石碑下拍着胸脯放出的豪言壮语——“保管让村子平平安安!”——如同奔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那点畏缩与难堪。
顾虑与羞赧仍在心底翻腾,但少年人的意气与初萌的担当之心,更如烈阳灼灼,不容他退缩!
“下山就下山!”李敛澈猛地一挺腰杆,下巴扬起,努力将那丝慌乱与赧然压入眼底深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股强撑出来的豪气,仿佛在说服自己,“小爷我正愁筋骨没处松快!上次…哼!这次有我在,倒要看看山下有什么新鲜景致!走!” 说罢,他像是要逃离那尴尬的回忆,率先一步,踏上了那条通往山下未知的小径,只是那步伐,比平素略显急促了些。
刘老看着少年那故作镇定却背影紧绷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宽慰。他捋了捋长须,并未点破那点少年心事,只是沉稳地迈步跟上。一老一少的身影,很快便被村口石碑外那苍茫蓊郁、深不可测的山林悄然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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