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州都督府的后院总飘着一股子淡淡的药味，那是武母杨氏近来常服补药的缘故。武士彟虽为封疆大吏，内宅却不算安稳——自杨氏嫁入武家，府中下人便多有嚼舌根者，尤其在她为武士彟添了两位公子后，那些原本伺候前夫人的老仆，眼神里总藏着些不忿。
变故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夏夜。我正借着窗棂漏下的月光背《孝经》，隔壁院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夹杂着杨氏尖利的惊叫。我扔下书本冲出去，只见武家后院灯火通明，几个仆妇围着杨氏的寝殿团团转，武士彟铁青着脸站在廊下，拳头捏得咯咯响。
“怎么了？”我拽住一个相熟的小丫鬟问道。
“礼小公子……”小丫鬟吓得声音发颤，“夫人……夫人房里搜出了诅咒用的木偶！”
我的心猛地一沉。巫蛊之术在唐代属重罪，尤其对官宦人家而言，若被坐实，轻则家宅不宁，重则前程尽毁。我挤开人群走进寝殿，只见杨氏瘫坐在床沿，面色惨白，手指着妆台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巴掌大的木偶，身上插着几根细针，木偶胸前还贴着一张写有杨氏生辰八字的黄纸。
“这东西怎么会在我房里？”杨氏浑身发抖，“定是有人害我！”
武士彟怒拍桌案：“给我查！把最近进出过夫人寝殿的人，全都叫来！”
府里的仆役被悉数召集，跪在庭院里瑟瑟发抖。武士彟逐个盘问，却毫无头绪。那木偶做得十分粗糙，显然是仓促间所为，而黄纸上的字迹又故意写得歪歪扭扭，根本无从辨认。
“会不会是……外贼潜入？”管家小心翼翼地提议。
“胡说！”武士彟喝道，“府里守卫森严，外贼如何能精准摸到夫人寝殿，还留下这东西？定是家贼！”
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点。我站在人群后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有的仆役吓得低头不语，有的则偷偷交换眼神，唯有一个叫刘妈的老仆，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额头上的汗珠比别人都多。
刘妈是前夫人的陪房，自杨氏进门后便常受冷落，心中有怨，我是知道的。但仅凭猜测无法定罪，更何况巫蛊之事关乎重大，若抓错了人，只会让府中人心更乱。
“武伯伯，”我上前一步，轻声道，“此事蹊跷，或许不必如此急躁。”
武士彟见是我，脸色稍缓：“知新，你有什么想法？”
我走到妆台前，仔细观察那个木偶。木偶身上的针插得毫无规律，更像是随意为之，而那张黄纸边缘有些许潮湿，似乎被水浸过。我又看了看刘妈的手——她的指甲缝里沾着些暗红色的泥垢，与庭院里铺设的青石板颜色不符。
“刘妈，”我突然开口，“你今日午后去了哪里？”
刘妈浑身一震，眼神躲闪：“我……我就在后厨帮忙……”
“是吗？”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的手，“那你指甲缝里的红泥，是从何而来？我记得府中后院的假山，用的正是利州特有的红砂石吧？”
刘妈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武士彟见状厉声喝道：“刘妈！你还不从实招来！”
“我……我没有……”刘妈哭喊起来，“那木偶不是我做的！”
“我没说木偶是你做的，”我打断她，“我只是问你指甲缝里的红泥从何而来。午后雷雨刚过，假山附近的泥土应该还是湿的吧？你去那里做什么？”
刘妈的眼神更加慌乱，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衣襟上。我知道，突破口找到了。
“武伯伯，”我站起身，对武士彟说，“这巫蛊之事，恐怕另有隐情。”
我转向众人，朗声道：“大家看这木偶，针脚杂乱无章，显然不是为了真正诅咒夫人，更像是……故意栽赃。而这黄纸边缘有水渍，说明它曾被藏在潮湿的地方，或是刚从外面拿进来不久。”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刘妈指甲缝里的红泥，很可能是她午后去假山藏匿某物时沾上的。至于这木偶……”我拿起木偶，凑近闻了闻，“上面有一股淡淡的艾草味，而刘妈房里，向来熏艾草驱蚊。”
刘妈听到这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公子饶命！都督饶命！”
武士彟怒不可遏：“果然是你！你为何要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不是我做的啊都督！”刘妈哭喊道，“是……是有人指使我！”
“谁？”
“是……是前几日来府里送绸缎的王婆子……”刘妈瑟瑟发抖地说，“她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把这木偶藏在夫人妆台下，还说……还说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事情似乎有了眉目，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个外来的婆子，如何能精准地找到刘妈，并让她心甘情愿地做这种掉脑袋的事？
“刘妈，”我追问，“那王婆子可有说为何要这么做？她长什么样？”
“她说……她说夫人挡了别人的路……”刘妈抽泣着，“她……她就是个普通的婆子，我也没细看……”
这回答太过笼统，显然是在撒谎。我看向武士彟，他也皱起了眉头。
“把刘妈先关起来，”武士彟沉声道，“其他人都散了吧，此事不准外传！”
待众人散去，武士彟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知新，你怎么看？”
“此事必有蹊跷，”我沉吟道，“刘妈只是个棋子，背后定有主使。而且，这木偶做得如此粗糙，更像是为了制造恐慌，而非真正诅咒。”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借此搅乱我武家？”
“很有可能，”我点点头，“武伯伯刚到利州不久，想必树敌不少，或是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武士彟叹了口气：“我只想着造福一方，没想到内宅竟也如此复杂。”
“武伯伯，”我看着他，“要想找出真凶，还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先还夫人一个清白，稳住府中人心。”
“可是……证据呢？”
我微微一笑：“证据，或许就在这木偶上。”
我拿起那个木偶，仔细观察它的材质——是用普通的柳木雕刻的，表面还残留着一些刀削的痕迹。我又看了看那张黄纸，上面的墨迹有些晕染，显然是用劣质的墨写的。
“武伯伯，”我突然问道，“府中谁会雕刻？”
武士彟想了想：“府里有个叫张屠的厨子，以前做过木匠，偶尔会帮着修些家具。”
“能否把张屠叫来？”
张屠很快被带来了，他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看到木偶时，眼神明显有些闪躲。
“张屠，你认识这个吗？”我举起木偶。
张屠咽了口唾沫：“这……这不是小人做的……”
“我没说是你做的，”我盯着他的眼睛，“我只是问你，这柳木的纹理，是不是和你上次给夫人修妆台时用的木料很像？”
张屠的脸色瞬间变了：“小……小人不知……”
“是吗？”我拿起木偶，指着上面一道独特的刀痕，“这种斜着削下去的刀痕，我曾在你修家具时见过。而且，你上次修妆台剩下的边角料，是不是就放在后厨的杂物间里？”
张屠扑通一声跪下：“都督饶命！小公子饶命！”
武士彟又惊又怒：“张屠！你为何要做这等事？”
“是……是刘妈的女婿让我做的……”张屠哭着说，“他说……他说刘妈缺钱用，让我随便刻个木偶，给了我二百文钱……”
线索又指向了刘妈的女婿。武士彟立刻派人去查，果然发现刘妈的女婿最近欠了赌债，正急需用钱。
“看来，这背后的主使是想利用刘妈的贪念和张屠的手艺，制造这场巫蛊风波。”我对武士彟说，“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冲着我来的？”武士彟皱眉道，“想借此让我后院不宁，影响我的仕途？”
“有可能，”我点点头，“但也不排除是府中其他人的恩怨。”
就在这时，武照从里屋跑出来，她刚才一首在安抚杨氏，此刻眼睛红红的：“知心哥，我娘怎么样了？”
“夫人没事，只是受了惊吓。”我安慰她道，“我们正在查是谁干的。”
武照看着地上的木偶，小脸上满是愤怒：“一定是坏人！想害我娘！”
我看着她愤怒的样子，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武伯伯，最近府里有没有新添什么人？或者有没有人突然得到了不该有的财物？”
武士彟沉思片刻，突然拍了下大腿：“对了！前几日，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春桃，突然请辞说要回家嫁人，还说家里给她置了不少嫁妆，当时我没多想，现在想来，有些奇怪。”
“春桃？”我问道，“她是不是最近和刘妈的女婿走得很近？”
“这……我不太清楚，”武士彟转向管家，“管家，你知道吗？”
管家想了想，点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春桃是刘妈的远房侄女，两人走得近也正常。”
“看来，春桃才是关键。”我说道，“武伯伯，能否派人去春桃家看看？”
武士彟立刻派了心腹去查。半个时辰后，心腹回来禀报，春桃根本没有回家，而是拿着一笔钱跑了，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果然是她！”武士彟怒声道，“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武伯伯，”我冷静地说，“春桃只是个小丫鬟，就算她想害夫人，也未必有这样的城府。她背后一定还有人。”
“那会是谁呢？”武士彟烦躁地走来走去。
我环顾西周，目光落在杨氏的妆台上。妆台上摆放着各种首饰和化妆品，其中有一盒胭脂，盖子没有盖紧，露出一抹鲜艳的红色。
我突然想起什么，走到妆台前，拿起那盒胭脂，打开盖子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
“武伯伯，”我问道，“这胭脂，夫人最近常用吗？”
“是啊，”杨氏接口道，“这是我娘家带来的，我一首用这个牌子。”
“那春桃，是不是也常用夫人的胭脂？”
杨氏想了想，点点头：“是的，她伺候我梳妆，偶尔会偷偷用一点。”
我微微一笑：“我想，我知道真凶是谁了。”
我拿起那盒胭脂，走到众人面前：“大家看，这盒胭脂的味道，是不是有些特别？”
众人凑近闻了闻，纷纷点头：“嗯，比一般的胭脂更香一些。”
“而那个木偶上的艾草味，”我继续说道，“其实是一种混淆视听的手段。真正的关键，在于这张黄纸上的墨迹。”
我举起那张黄纸：“大家仔细看，这墨迹里，是不是也有一丝淡淡的胭脂味？”
众人仔细分辨，果然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胭脂香。
“春桃常用夫人的胭脂，”我说道，“而她在写这张黄纸时，手上的胭脂味沾染到了墨迹上。这说明，这张黄纸是春桃写的。”
“可春桃为什么要这么做？”武照不解地问。
“因为嫉妒，”我看向杨氏，“夫人，春桃是不是一首很羡慕你有这些名贵的首饰和化妆品？”
杨氏点点头，叹了口气：“这孩子，是有些虚荣心。”
“所以，”我说道，“春桃很可能是因为嫉妒夫人的生活，再加上刘妈的女婿欠债，两人一拍即合，策划了这场巫蛊事件。他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在细节上露出了马脚。”
“那刘妈呢？她为什么要帮春桃？”武士彟问道。
“因为亲情，也因为贪婪，”我回答，“刘妈是春桃的远房姑姑，春桃用亲情和钱财打动了她，让她帮忙藏匿木偶。而张屠，只是个被利用的工具。”
真相大白，武士彟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叹了口气：“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鬟，竟能掀起如此风波。”
“武伯伯，”我说道，“此事虽然了结，但也给我们提了个醒。府中下人繁杂，人心难测，以后还需多加留意。”
“是啊，”武士彟点点头，“知新，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武家恐怕要陷入一场无妄之灾。”
“武伯伯言重了，”我笑了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武照走到我身边，仰着小脸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崇拜：“知心哥，你真厉害！就像话本里的神探一样！”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可不是神探，我只是比别人多观察了一些细节而己。”
这场巫蛊风波终于平息，刘妈和张屠被逐出武家，春桃则不知所踪。武家的后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这件事却给我和武照都上了一课。
“知心哥，”几天后，武照在嘉陵江边找到我，手里拿着一个刚做好的泥塑小人，“你说，为什么人会变坏呢？”
我看着她认真的小脸，想了想，说道：“因为贪婪，因为嫉妒，也因为欲望。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我们要学会分辨。”
“那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做个聪明的人，这样就不会被坏人骗了，对吗？”
“对，”我点点头，“但更重要的是，要做个善良的人，不要被贪婪和嫉妒蒙蔽了双眼。”
武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手里的泥塑小人递给我：“这个给你，是你破案子的样子。”
我接过那个歪歪扭扭的泥塑小人，看着上面夸张的大眼睛和皱起的眉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谢你，武照。”
“不用谢，”武照仰起脸，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笑容灿烂，“你是我的知心哥嘛！”
看着她纯真的笑容，我心中充满了温暖。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能有这样一个信任我、崇拜我的小伙伴，真好。
而通过这件事，我也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时代生存，仅仅依靠现代知识是不够的，还需要细心的观察和缜密的推理。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我和武照的“约会”，才刚刚开始。
嘉陵江水缓缓流淌，带走了夏日的炎热，也带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巫蛊疑云。但我知道，这只是我们童年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我们。而我，会一首陪在武照身边，做她最可靠的“知心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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