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绪这小子刚过完十岁生辰,就敢跟我抢烤羊腿。
那架势跟燕燕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手里攥着骨头还斜眼瞅我:
“礼子叔,你再抢我就告太后去!”
我抹了把嘴上的油,故意把羊腿往他够不着的地方挪:
“嘿,你小子跟你娘一个德性,从小就会拿身份压人!”
燕燕正跟韩德让看军报呢,听见这话筷子一撂:
“心心,别逗他,刚讲完《贞观政要》,嗓子还干着呢。”
她递过一碗马奶酒时,我瞅见她袖口沾着片草屑——
今早在御花园教隆绪射柳,这小子把箭射歪了,她亲自趴草窠里找箭头。
韩德让放下羊皮地图,突然伸手替隆绪擦了擦嘴角的油:
“皇子该学学汉人的吃相了。”
他指甲修剪得干净,跟当年在辽河边摸鱼时不一样了。
隆绪却往我身后躲:
“韩叔叔老说这些,还是礼子叔好,会讲未来的铁盒子!”
燕燕低头笑了笑,鬓角的银簪晃了晃。
这簪子是我用现代打火机跟匠人换的,雕着辽河芦苇,她戴了十年。
“德让说得对,”她把隆绪揽到怀里,“你是大辽的储君,得懂规矩。”
我瞅着隆绪撇嘴的样儿,跟燕燕小时候挨训时一个表情。
这孩子越长越像燕燕,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跟辽河冰面似的。
可我每次看他,总忍不住琢磨他耳垂上的小痣——燕燕和我都有,韩德让没有。
“礼子叔,”隆绪突然拽我袖子,“你说的沈阳真有那么高的楼?人能在云彩里走?”
燕燕捏着他的脸往回掰:“别老听你礼子叔瞎白话,那叫‘海市蜃楼’,是南边的奇景。”
她眼神飘向窗外,我知道她又想起我讲过的彩电塔,那是我用树枝在地上画过的“现代辽塔”。
夜里替燕燕研墨时,我瞅见她对着隆绪的生辰八字发呆。
羊皮纸上的契丹文歪歪扭扭,是她亲手写的。“这孩子越来越像你了,”她突然开口,墨锭在砚台里发出闷响,“昨儿个练剑,那架势跟你掉河里扑腾时一个样。”
我手一哆嗦,墨汁溅在她袖口。“瞎说,”我赶紧用布去擦,却蹭得更花,“明明是跟你学的,横眉竖眼的跟小母老虎似的。”
燕燕拍开我的手,指尖蹭过我虎口的伤疤——
当年她教我射箭,弓弦崩断划的。
“前儿个太后生辰,”她突然压低声音,“述律平的旧部送了份贺礼,里头夹着隆绪周岁时的胎发。”
砚台里的墨汁晃了晃,映出她紧蹙的眉头。
我知道她在怕啥——
当年为了圆谎,我找了三个稳婆对口径,可总有些风言风语像草籽似的往宫里钻。
“怕啥,”我故意把墨锭敲得叮当响,“隆绪是皇帝亲封的太子,谁敢多嘴?再说了,”我凑近她耳边,“你瞅他那暴脾气,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除了我谁能受得住?”
燕燕“噗嗤”笑了,却又很快沉下脸:
“前儿韩德让跟我说,南院大王最近总盯着隆绪的侍从来回查。”
她把狼毫笔攥得咯吱响,笔杆上刻着“燕燕亲制”——那是我们小时候在辽河边削的木笔。
我夺过笔扔在桌上:
“让他查!隆绪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文韬武略哪点输人?
难不成还能查出他是我礼子的种?”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燕燕的脸“唰”地白了,窗外的梆子声突然格外清晰。
“心心,”她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我不怕别人说我跟你,跟德让……可隆绪是大辽的根啊!要是让耶律喜隐那帮人知道……”
她没说下去,但我懂。
当年萧海璃谋反时,就指着隆绪的鼻子骂“野种”,若不是燕燕当场拔剑削了那人的耳朵,事儿早闹大了。
我掰开她的手,摸出怀里的牛皮纸袋。“看我给你带啥了,”里头是晒干的马齿苋,“前儿在城外看见的,你坐月子那会儿总念叨想吃。”
燕燕接过去时手指发抖,这草在辽宫叫“长命菜”,在现代沈阳的菜市场,老太太们叫它“马蜂菜”。
“隆绪该知道真相吗?”她突然问,把马齿苋搓得粉碎,“等他亲政了,会不会恨我骗了他一辈子?”
我想起现代历史书里写的“辽圣宗耶律隆绪”,那个开创太平盛世的皇帝,画像上的眉眼跟我有三分像。
但是跟韩德让也有三分像。
“傻丫头,”我把她搂进怀里,闻着她发间的皂角香——
这味道千年没变,“他是你养大的,是大辽的皇帝,这就够了。再说了,”我捏捏她后颈的,那儿有颗只有我知道的朱砂痣,“等咱都埋进乾陵了,还管他知道不知道?”
燕燕突然笑出声,眼泪却砸在我衣襟上。“你总这样,”她捶我胸口,“当年在辽河边救你时,你也是这么混不吝。”
我们靠在窗边,看着远处宫灯把隆绪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小子正跟侍卫比划摔跤,喊叫声跟燕燕小时候一模一样。
“上个月他问我,”燕燕突然指着案上的《史记》,“为啥书里说商纣王的妈是王后,他就是嫡子。那要是王后跟别人生的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页书角被隆绪磨得起了毛边。
“你咋回的?”
“我说,”燕燕拿起朱砂笔,在竹简复刻件上画了个圈,“纣王他妈生他时己经是王后了,所以他就是天经地义的天子。”
我看着她描红的手腕,那里有道淡疤。当年平定宗室之乱,有个亲王的暗箭射向隆绪,是她扑过去挡的。
“隆绪这小子精着呢,”我故意把话题岔开,“昨儿个还跟我打听‘未来的太后’啥样,我说跟你似的,能骑马能批折子,他吓得首吐舌头。”
燕燕终于笑了,把竹简推到一边。“别总跟他讲那些,”她摸着我手背上的老年斑——穿越者的身份也挡不住岁月,“前儿个他问我,沈阳的‘中街’是不是真有那么多好吃的,我说等他亲政了,带他去‘心心说的那个地方’。
西塔烤肉、喷醋鸡架、沈阳老雪、东北烧烤,还让御厨给他做了锅包肉吃……”
夜风把窗纸吹得哗啦响,我想起现代沈阳中街的夜市,烤串摊子的油烟混着糖画的甜香。“拉倒吧,”我蹭蹭她的额头,“就他那暴脾气,到现代不得把汽车当成铁牛牵?”
燕燕靠在我肩上,指尖轻轻划过我手背上的纹路。
“心心,”她声音很轻,“有时候我看着隆绪,就跟看见小时候的你似的,明明啥都不懂,还硬装明白。”
我捏捏她的脸,那儿己经有了细纹,笑起来像辽河边的冰裂纹。
“去你的,”我故意把东北话咬得贼重,“那小子比我机灵多了,昨儿个还拿‘澶渊之盟’的岁币数目考我,说银十万两能换多少袋赤峰小米。”
燕燕笑得前仰后合,发簪上的珍珠掉了一颗,滚进砚台里,惊散了墨汁里的月影。
“跟你说正经的,”她突然坐首身子,眼里映着烛火,“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
“打住!”我捂住她的嘴,“你还得活到看见沈阳的地铁呢,当初说好了,我带你坐‘铁盒子’逛中街。”
燕燕的睫毛扫过我掌心,痒痒的。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隆绪的寝宫还亮着灯,那小子准是又在偷偷看我给他画的“未来辽塔”草图。
“其实我跟德让谈过,”燕燕突然说,“他说隆绪这孩子有点像你,遇事不慌,跟当年在辽河边拽你上来时一个样。”
我没接话,心里却像被辽河水泡过——
“他说……”燕燕顿了顿,抓起我的手按在她心口,“他说这辈子护着大辽,护着我,不管这孩子是谁的,他都会保护着我们。”
我的指尖触到她内衣里的狼牙吊坠——
三颗狼牙缺了一颗,是当年救我时被急流冲走的。
“少跟我整这些酸文假醋,”我抽回手去倒酒,却泼了半杯在案上,“等隆绪亲政了,咱就去东京辽阳府养老,我带你去看现代的辽河大桥,比咱们那时候的浮桥可结实多了。”
燕燕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笑。
烛光里,她鬓角的白发亮得刺眼,让我想起现代辽宁博物馆里的辽代银丝冠——
再华丽的头冠,也压不住岁月的白。
“心心,”她突然抱住我,脸埋在我肩窝,“有时候我真怕,怕隆绪知道真相后,会像萧海璃的儿子那样恨我。”
我拍着她的背,闻着她发间的皂角香,突然想起现代辽宁省博物馆里的那幅《萧太后出行图》,画里的女人威风凛凛,却没人知道她袖口藏着块磨旧的帕子,上面绣着辽河芦苇。
“不能,”我把下巴搁在她头上,“就冲你半夜爬起来给他裹襁褓,冲你为了他跟耶律虎古拔剑,这小子要敢恨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燕燕抬起头,眼泪把妆都糊了,却笑得像个小姑娘:“去你的,就你会哄人。”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隆绪的小太监在外面咳嗽:
“太后,皇子说睡不着,想让礼子叔讲‘未来的故事’。” 燕燕赶紧抹了把脸,对我使眼色:“去吧,别又讲些打打杀杀的。”
我走到门口时回头,见她正对着铜镜摘簪子,银簪上的芦苇花纹在烛光下明明灭灭。
“小燕子,”我突然喊了一声,“等隆绪亲政了,咱就去沈阳看雪,现代的雪跟辽朝的一个味儿不?”
她握着簪子的手顿了顿,镜子里的人笑得眉眼弯弯:
“肯定不一样,心心,现代的雪该是汽车尾气味儿的吧?”
我们都笑了,笑声惊飞了窗外的夜枭,却没惊破医巫闾山乾陵下那个千年的秘密——
那里埋着辽景宗的皇后,韩德让的知己,还有我礼知心的小燕子,而她怀里抱着的,是我们共同的孩子,大辽的圣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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