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沈阳浑河晚渡公园,风里都带着股子湿嗒嗒的水汽。
跟千年前辽河边的风一个味儿,往人骨头缝里钻。
我攥着那半拉鸡架,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这么晃悠到了河边。
太阳正往西边儿坠,把浑河染成一河碎金,晃得人眼睛疼。
我搁河边的长椅上坐着,屁股底下的木头板子被晒了一天,还留着点日头的暖乎气儿,可咋暖也暖不热我这心窝子。
河对面的高楼大厦正亮起点点灯火,映在浑河面上晃啊晃的,像极了千年前辽河边营地里的火把。
跟燕燕宫里的夜明珠似的,可我看着就觉得心慌——
那时候没有这些玩意儿啊,她要是在,准得扒着我的胳膊问:
“心心,那高疙瘩上咋还亮灯呢?是神仙住的地方不?”
那时候小燕子总说:“心心你看,星星掉河里了!”
我现在瞅着这河面,星星倒是没见着,满脑子都是她勒住马缰绳冲我喊“抓住杆子”时,眼睛里亮闪闪的光。
手机搁裤兜里震了一下,是个老歌推送。
我划开屏幕,黄品源的声儿就跟刀子似的扎进耳朵里:
“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
哎哟喂,品源这首《你怎么舍得我难过》,这词儿咋就跟量身定做似的呢?
我跟着哼唧两句,眼泪先下来了,啪嗒啪嗒掉在牛仔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
是啊,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
我可不就孤单嘛,搁这满大街都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地界儿,谁知道我礼知心心里头装着个大辽太后呢?
谁又知道我这一辈子,跟做梦似的在辽河边上跟小燕子疯跑,在皇宫里陪她看奏折,最后在乾陵边上守到眼瞅着自己头发花白?
一千年了,从辽河边的草甸子到现代的浑河岸,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高楼代替了帐篷,汽车跑过了马蹄,可我心里头那旮沓,还是空的,就跟当年她闭眼睛那会儿似的,“呼啦”一下,全漏风了。
河风一吹,我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
还是穿越前那件,连拉链头都磨得发亮了。
可身上这衣服再熟悉,也抵不过心里头那股子空落落的劲儿。
我抬头瞅着天,这天还是千年前那片天,傍晚的云彩红得跟火烧似的,跟小燕子嫁人的时候,她嫁衣上的刺绣一个色儿。
再低头看看脚底下的地,黑土地还是那股子土腥味儿,掺和着水草和现代城市的尾气,可我咋就觉得,这地儿跟辽河边的草甸子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水还是那水,浑河跟辽河说到底是一脉子的,可这河面上游的不是当年那群野鸭子,而是亮着彩灯的游船,呜哇呜哇地放着流行歌曲,听得我首闹心。
“小燕子啊……” 我对着河面喃喃自语,东北话尾音儿都带着颤,“你说这老天爷咋就这么能折腾呢?让我见着你,陪着你,完了又把我扔回这旮沓,你说我上哪说理去?”
河水哗啦啦地流,跟千年前一样不打磕巴,可它咋就不把我的小燕子给冲回来呢?
我记得她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心心……若有来生……” 来生?这都过了一千年了,来生在哪儿呢?
“你说你咋就不能跟我一块儿回来呢?
这沈阳城现在老好了,中街的烤鸡架还是那味儿,你不是总说想尝尝未来的小吃吗?”
黄品源的歌还在循环,“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
再见一面?上哪儿见去?
歌还在唱,唱得我心尖儿都颤了。
乾陵的土都长草了,辽河水都改了道了。
旁边有对老两口推着婴儿车遛弯,小娃娃指着河面上的游船咯咯笑,当爷爷的用东北话逗他:
“看那大轮船!赶明儿爷爷带你坐去!”
那口音,那腔调,跟小燕子当年跟我唠嗑时一模一样,听得我心里头猛地一抽。
是啊,东北话还在呢,这黑土地还在呢,辽河的水也还在流呢,可我的小燕子,她咋就变成了书里的萧绰,变成了博物馆里冷冰冰的文物介绍呢?
我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河水汽,就觉得嗓子眼儿里堵得慌,跟当年掉河里呛了水似的,喘不过气。
我盯着河面上的碎金子,这水还是辽河水的味儿,这地儿还是咱契丹人的老家,她咋能不来呢?
说不定她这会儿就在哪儿呢,穿着现代的衣裳,跟我一样,傻呵呵地站在河边,瞅着这高楼大厦犯迷糊,心里头正念叨我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也穿越回来了?就在沈阳、辽宁或、东北、全国甚至地球某个角落,和我一样思绪万千?
也在听着品源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不行!我得去找她,我有种感觉,她一定也在某个角落在寻找着我!
这想法跟火苗子似的,“蹭”一下就把我点着了。
我猛地站起身,把手机揣回兜儿里,耳机线还挂在脖子上,黄品源的声儿还在唱。
我顾不上湿透的裤腿,拔腿就往岸上跑。
我得找她去!上哪儿找?
先去她去过的地方!辽上京临潢府,现在叫赤峰,我得去!
南京析津府,现在是北京,我得去!
东京辽阳府,就在沈阳周边,我得先去那儿看看!
锦州,医巫闾山所在地,她们家族当年的封地,我得去!
还有燕云十六州,以及当年打澶渊、战雁门关路过的所有地方,说不定她在哪疙瘩等着我呢!
我跟疯了似的,那几天跑遍了东北三省。
去长春农安,看了黄龙府的辽塔,我就蹲在塔边喊:“小燕子!你搁这儿不?”
去哈尔滨,看那冰灯,亮晶晶的跟她宫里的水晶帘似的,我就在冰滑梯底下瞅,生怕错过她回头一笑的样儿。
去牡丹江,当年渤海国的上京龙泉府的兴隆寺寻她,我知道她信佛,希望可以有一丝线索,然而无功而返。
我又去了珲春的一眼望三国,当年我和她第一次在海边看海就是这里,如今这里的海却成了朝鲜和俄罗斯的边界,就像我和她一样,心和回忆近在咫尺,可是人却远在天涯。
然后我回到沈阳,坐火车一路南下,山西、河北、山东、河南等地。
接着,我又去了河南濮阳,看了澶州城遗址,想起来澶渊之盟那年,她骑马走过这桥,马蹄声在夜里脆生生的,现在全被汽车喇叭声盖过去了。
这一趟,我几乎跑遍了辽国当年的版图,听见有人游客喊一声“燕燕”回头看。
火车上看见有个妹子长得像她,我过去问:“你是不是姓萧?我俩好像认识吧?”
被妹子怒怼道:“你他吗有病吧?自己不照照镜子?
老么卡次眼了,还出来坐火车泡妞?”
就这样我踏遍当年辽国时期的山南水北,可哪儿都没有她。
几乎快花光了所有积蓄,我只好无奈的回到东北。
回东北后,我依然不死心,又摸索着找当年萧思温的营地,现在早变成庄稼地了,我就站在田埂上,跟个傻子似的唠嗑:
“小燕子,你看这苞米长得多高,比你当年骑的马还高呢!”
我又去了趟赤峰,站在辽中京遗址的残垣断壁前,风呼呼地吹,跟千年前她下葬那天一个风声。
我蹲在地上,抓了把土,跟当年她在法库县遗址前做的一样,可手里除了土,啥也没有。
三个月,我瘦了十多斤,鞋底子都磨平了。
最后回到了沈阳,就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好像走遍了千山万水,最后才发现,最该来的地儿,是这儿——
沈阳,我们相遇的地方,现在的家。
既然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不如就好好在这片土地上
傍晚,我又回到了浑河晚渡公园。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跟千年前在辽河边一模一样。河水还在淌,跟唱片机似的,一遍遍地放着我们的事儿。我摸出手机,翻到相册里唯一一张古代的画,是我凭记忆画的她,穿着契丹嫁衣,眼睛亮得像星星。
“小燕子,” 我对着河水喊,嗓子又干又哑,“你要是也回来了,就来博物馆找我吧。那儿有咱辽朝的玩意儿,你见了准喜欢。”
说完,我转身就走。身后的浑河还在晚渡,夕阳把河水染成血色,像极了她死那天,我给她擦脸时,沾在袖口的血。可我没回头,我得去博物馆,再看看那些黄金面具、鸡冠壶,看看那些跟她有关的老物件。说不定啊,在某个展柜里,她正扒着玻璃瞅我呢,像千年前那样,歪着头问:“心心,这疙瘩是哪儿啊?咋这么多怪模怪样的瓶子?”
我得去看看,万一是呢。
这黑土地还是咱的家,这辽河水还是咱的魂,她要是回来了,总得先回家看看不是?
我明天白天得回博物馆去,我得去看看那些老物件儿,那些跟她有关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我简单洗漱后出了门,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往地铁站走,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她的影子——
七八岁时骑在马上冲我乐,当皇后时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晚年时靠在我肩膀上念叨“心心,我累了”……
沈阳博物馆的辽代展厅里没几个人,灯光打在玻璃展柜里,那些陶壶、铜镜、玉蹀躼,都跟千年前一个样儿。
我走到一组契丹贵族服饰展柜前,看见那对鎏金的凤凰耳坠,跟小燕子当年嫁给辽景宗时戴的那对儿贼像。
我还记得她临上花轿前,偷偷塞给我一只,说:
“心心,替我收着,等我有空儿回来拿。”
可她啥时候有空过呢?
从那以后,她就是萧太后,再也不是辽河边上那个咋咋呼呼的小燕子了。
展厅尽头,是那具镇馆之宝——辽代黄金面具。
金子在灯光下泛着暖融融的光,面具上的纹路跟活了似的,眼神儿首首地瞅着我。
我走过去,手贴着玻璃,就跟摸着千年前的时光似的。
这面具,跟她陪葬时戴的那副是不是有点像?
她躺在乾陵里,是不是也这么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小燕子……” 我对着面具喃喃道,东北话里的尾音儿全散在空荡的展厅里,“你看这沈阳,跟我和你说的一样,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可没你在,这城再大,跟我有啥关系呢?”
突然一阵眩晕,就跟当年在博物馆晕倒那会儿似的。
灯光晃得我睁不开眼,耳边好像又听见了马蹄声,还有小姑娘清脆的笑声:
“心心!你看我骑得快不快!”
我猛地抬头,黄金面具的金辉晃得我眼前发黑,可我咋觉得,那面具嘴角的纹路,跟小燕子冲我笑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黄品源的歌还在耳机里唱:“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
可这思念,啥时候是个头啊?
我捂着胸口,蹲在展柜前,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大理石地面上,跟千年前在乾陵前哭她时一个样。
这博物馆里的文物都好好的,可我的小燕子,她到底在哪疙瘩呢?
这辽河水都流进现代了,咋就冲不回我的小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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