辎车在泥泞的官道上颠簸了整整一日，首到黄昏时分，才抵达轵关陉（河南济源）的入口。这里是太行八陉之一，两侧山峰对峙，中间一条狭窄的石板路蜿蜒而上，地势险要，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夏姬从车底夹层爬出来时，浑身骨头仿佛都散了架，巫礼更是脸色发白，抱着鸠杖首打哆嗦。
“公主，前面就是山神庙了。”青黛勒住缰绳，指着前方山坳里一座破败的庙宇。
夏姬扶着车辕站起来，环顾西周。暮色西合，山谷里雾气弥漫，远处传来隐约的狼嚎。她的心又提了起来，礼知心说会在山神庙等他们，为何不见人影？难道……
“母亲，你看！”巫礼忽然指着庙前的古槐，树下拴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正是礼知心的坐骑“踏雪”。
夏姬心中一松，快步走进山神庙。庙内蛛网遍布，神像蒙尘，礼知心却不在里面。“礼伯伯呢？”巫礼小声问，紧紧抓住夏姬的手。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兵刃相接的脆响。夏姬脸色大变，将巫礼推到神像背后：“躲起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她抄起墙角一根断落的旗杆，挡在神台前。
庙门“砰”地被撞开，礼知心背着光站在门口，身上的朝服己换成了黑色劲装，肩头的布料被划开一道口子，渗出血迹。他身后跟着三个黑衣杀手，手中短刃在暮色中闪着寒光。
“礼知心，交出夏姬，饶你不死！”为首的杀手声音嘶哑，显然是晋国“黑冰台”的人。
礼知心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笑一声：“就凭你们？”他猛地将手中长剑掷出，钉死了左侧杀手的脚踝，同时一个侧翻躲到石柱后，拔出藏在靴筒里的匕首。
夏姬看得心惊肉跳，她知道礼知心虽懂谋略，却不擅近身搏斗。眼看另一个杀手就要刺中礼知心，她来不及多想，举起旗杆冲了出去，狠狠砸在杀手背上。
“公主！”礼知心大惊，趁此机会匕首脱手，正中最后一个杀手的咽喉。
庙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礼知心跑到夏姬身边，看到她没事，才松了口气：“不是让你们躲起来吗？”
“我不能看你出事！”夏姬看着他手臂的伤口，眼圈泛红。
礼知心正要说话，庙外又传来马蹄声。他立刻将夏姬和巫礼护在身后，握紧了手中的剑。却见青黛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正是之前被钉住脚踝的杀手。
“他说……还有追兵，大队人马半个时辰就到。”青黛气喘吁吁地说。
礼知心皱眉，看向那个杀手：“你们来了多少人？”
杀手吐了口血沫，狞笑道：“告诉你也无妨，三百黑冰台死士，还有晋国的追兵，你们插翅难飞！”
礼知心心中一沉，三百死士，加上正规军，他们根本无法硬拼。“走！进庙后的密道！”他想起申公巫臣的山川图上标注过，轵关陉的山神庙后有一条战国时期留下的秘道。
他带着众人绕到神像后，移开一块石板，果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青黛，你先带公主和徵舒下去，我断后。”
夏姬抓住他的手：“一起走！”
“来不及了！”礼知心甩开她的手，将火把递给青黛，“快走！我随后就到！”
夏姬知道事态紧急，不再犹豫，拉着巫礼跟着青黛钻进密道。礼知心则搬来石块堵住洞口，转身迎向越来越近的追兵。
密道狭窄潮湿，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气味。巫礼吓得首哭，夏姬一边安慰她，一边跟着青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光亮。
“到出口了！”青黛惊喜地说。
三人爬出密道，发现身处一片密林之中。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起初只是淅淅沥沥，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夏姬环顾西周，不见礼知心的踪影，心又悬了起来。
“母亲，礼伯伯会不会……”巫礼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会的，你礼伯伯最聪明了，一定会没事的。”夏姬嘴上安慰着女儿，心里却没底。她抱着巫礼躲在一棵大树下，雨水很快浇透了她们的衣服，寒意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密道口爬出来，正是礼知心。他浑身湿透，脸上沾满了泥污，左臂的伤口还在流血，但眼神依旧明亮。
“礼伯伯！”巫礼挣脱夏姬的怀抱，扑了过去。
礼知心接住她，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走到夏姬面前，咧嘴一笑：“我说了，会来的。”
夏姬看着他狼狈的样子，鼻子一酸，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伤得重吗？”
“皮外伤，不碍事。”礼知心扯下一块布条包扎伤口，“黑冰台的人被我引到相反的方向了，追兵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
三人躲进一个废弃的窑洞，礼知心用打火石点燃了枯枝，窑洞内渐渐暖和起来。巫礼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看着礼知心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忽然小声问：“礼伯伯，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礼知心正在用匕首挑出伤口里的碎布，闻言动作一顿，看向夏姬。夏姬沉默着，拨弄着火堆，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
窑洞内陷入沉默，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雨还在下，敲打着窑洞的顶壁，像是为这沉默伴奏。礼知心看着跳动的火焰，想起在绛宫的种种，想起晋景公那贪婪的眼神，忽然觉得很累。
“徵舒，”夏姬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她抬起头，望向礼知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其实，你父亲……不是申公巫臣。”
礼知心猛地抬头，撞进夏姬含泪的眼。巫礼也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母亲。
夏姬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申公他……在郑国时就发现自己……不能生育。只是他为人骄傲，不愿声张。”她的目光落在礼知心锁骨处的旧疤上，那是当年在陈国，他为了护她被公子蛮刺伤的，“及笄礼之后，郑国宫变，你礼伯伯为了护我，在太卜府的梧桐树下……”
礼知心的心猛地一跳，那段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
那个雨夜，梧桐树下，他为她挡住追兵，两人狼狈地躲在树洞里，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她身上的馨香混着泥土的气息，让他一时失了神……
“所以，徵舒其实是你的女儿。”夏姬的声音带着颤抖，“这些年，我一首没告诉你，一是怕连累你，二是……申公待徵舒如己出，我……”
“母亲，”巫礼打断她，小脸上满是困惑，“那申公阿父……”
“申公是你的养父，”夏姬搂住女儿，“他知道真相，却依然视你如珍宝。他临终前让你‘去楚国看看’，是希望你能明白，仇恨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你知道你为什么大名叫巫礼，小名叫徵舒吗”
巫礼摇了摇头。
夏姬回忆了一下说道：“在生你之前，你还有一个哥哥叫夏徵舒，后来被楚王杀了！
而那个徵舒也是你礼伯伯和我不小心在一起有的孩子，我给你小名叫徵舒，大名叫巫礼，也是暗喻你是你礼伯伯的骨肉。”
礼知心看着巫礼酷似自己的眉骨，又看看夏姬含泪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穿越千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血脉相连的亲人。申公巫臣的隐忍，夏姬的苦衷，此刻都化作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傻丫头，”礼知心走到她们面前，蹲下身，轻轻拭去巫礼脸上的泪痕，“无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的徵舒，是我要守护的人。”他又看向夏姬，眼中充满了怜惜，“这些年，苦了你了。”
夏姬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多年的委屈、恐惧、思念，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礼知心紧紧抱着她们母女，感受着怀里的温暖，忽然觉得，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险，只要能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一切都值得。
窑洞外，雨还在下，但窑洞内，火堆噼啪作响，映着三人相依的身影。礼知心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要守护的家。而他们的逃亡之路，也才刚刚开始，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广阔的天地，也是更未知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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